本报记者 覃里雯 黄继新 杰里科报道 “你知道,我有家庭、孩子……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48岁的萨伊伯·埃里卡特(Saeb Erekat)面无表情地说。在6月21日的杰里科——巴勒斯坦领土内惟一从未发生过冲突的城市,巴勒斯坦资深谈判代表、立法委员、阿拉法特顾问埃里卡特这样向我们解释他为何5月16日从巴勒斯坦立法委员会辞职:“我和阿巴斯总理的工作方式不同。”他并非有意欺骗,而是有意暗示:他绝不是为了家庭而辞职。几乎所有人都能领会,真正导致埃里卡特辞职的原因是正式参与和谈8年的他未被邀请参加亚喀巴会议,而且,埃里卡特对自己的位置有更高的期待。但是这样直接询问埃里卡特的人都得到了斩钉截铁的否认,以及令人将信将疑的长篇大论。 从埃里卡特一开口,你就知道,坐在你对面的这个人从不受到言词真实性的困扰。他并不完全依赖姿态和措辞生活,但是他全心全意相信这两者的作用,否则,他就会像从容友善的巴勒斯坦立法委主席阿布·阿拉(阿赫迈德·库赖)一样自嘲:“我们只是假装在忙。”和后者正好相反,他真诚地假装着忙碌,一再起身出门拿文件,目光很少离开电脑和文件,在逐客令中刻意强调:“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门可罗雀的候客厅揭穿了他的表演。 在巴勒斯坦政府中,埃里卡特的履历非常独特,他曾经在旧金山州立大学和英国布拉德福特大学分别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曾在巴勒斯坦西岸城市那不勒斯的安纳亚大学教授政治学,并在巴勒斯坦最大的日报《Al Quads》编辑部工作12年,还是阿拉伯研究协会的秘书长。他写过至少8本书和许多文章,从外交政策、石油到纷争解决方案。1995年,他积极参与推动奥斯陆协议签订,他在一年后被阿拉法特任命为巴勒斯坦谈判指导和监督委员会主席,同时被选举为巴勒斯坦立法委杰里科分部的成员。埃里卡特始终与阿拉法特保持了密切的个人关系,人们猜测,他曾认为自己有机会取代阿巴斯的位置。 你也许不清楚这个还算年轻的前大学教师如何在政治斗争中立足,但是你知道他确实有惊人的生存能力。他从不容忍自己被忘记,即使他看到“和谈的成果像流沙在指间落下”。在和谈正式开始阶段,他强调阿拉法特和阿巴斯之间“无与伦比的忠诚”;在内部权力斗争导致阿巴斯提出辞职时,他强调这不过是走向民主的政府权力分割之“阵痛”;在阿巴斯决定接受美国政府邀请前往华盛顿时,他代表阿拉法特强调阿拉法特对阿巴斯的“完全支持”。一切都无懈可击,就像他走出去摔上门,旋即又满面笑容地返回,眼花缭乱的人们从来无法找出破绽。 也许只有埃里卡特记得自己究竟辞过几次职,他的辞呈一再被拒绝。这一次,当然,他再次成功地让自己受到瞩目。5月19日,在他辞职之后三天,美国《新闻周刊》采访了他。在大大批评巴勒斯坦政府的腐败之前,他说:“我得出结论,让沙龙接受和平路线图比让教皇取消圣诞弥撒还要困难。我不想再被驾驭,不想再参与巴以双方的游戏……我有一颗破碎的心。我是一个很伤心的人。”7月15日,这个伤心欲绝的人,这个令人折服的演员,若无其事地重现舞台。以阿巴斯和阿拉法特为首的两派权力冲突以妥协告一段落,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将成立一个和平谈判委员会,为阿巴斯总理提供谈判指导方针,这个委员会中有四个成员,包括库赖和埃里卡特。埃里卡特正是促成阿巴斯和阿拉法特此次协商会议的人物。 在埃里卡特巨大的演员自我后面,有另一个谈判者,实际、精明、极度清醒。在英国接受的冲突解决与和平研究教育,使他对和平谈判有精深的专业知识。他把和平谈判看成一台机器,应该在启动的轰鸣声中按部就班地走向目的地。但是他列出的日程表一再被更改和延迟,就像他的对手们遇到的情况一样。从被占领土撤军伴随着边境封锁,拆除非法犹太人定居点伴随着既有合法定居点的扩张,同样,极端组织的停火伴随着个别组织成员的零星暗杀活动,权力的分配依然由暗箱中的争吵决定。西蒙·佩雷斯一再强调,冲突不应该阻碍和谈,他认为,和谈是一个充满可能性的过程,你永远不能认为只有一种解决办法。相比之下,他的老伙伴埃里卡特的日程表看上去似乎过于精确和单一。 埃里卡特是否真的完全信任自己的日程表?他的沮丧是否确实足够强烈?答案也许都是否定的。但是,他清晰而斩钉截铁的表达方式确实容易得到西方媒体的好感,更重要的是,他擅长戏剧化的、便于引用的言辞,这对那些苦于无从进入巴勒斯坦政府内部获得新闻的记者们非常有诱惑力。“路线图赋予巴以双方的责任比我的故乡杰里科七月的日光还要清晰……” 问:您为什么会第二次从巴勒斯坦权力机构辞职? 答:第二次?那哪是第一次?我曾经辞过一次,是辞掉了部长的职位,那次辞职被接受了。这一次我提出的是辞去首席谈判代表和(巴解组织)谈判事务部门负责人的职务,这次辞职他们还没有答复。阿拉法特总统和阿巴斯希望我能继续作首席谈判人员。我的辞职是否生效取决于阿巴斯接下来45天内的答复。 问:现在的谈判进展如何了? 答:现在根本没有什么谈判。 我对鲍威尔此行(指鲍威尔6月中东之行)很失望。我相信,路线图计划对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都带来了一个机会。我手头在做的事情就是这三页纸,是要求巴勒斯坦方面做出的27个承诺。他们把这个文件放在桌上,说:“这些是需要你们巴勒斯坦人做出的承诺……”我于是拿起一只钟,说:“好,7月1日。7月1日开始巴勒斯坦各委员会的工作;7月1日,以色列领导人必须发表声明,承认巴勒斯坦国,并停止一切针对巴勒斯坦人的暴力;7月1日,巴勒斯坦领导人也要发表声明,承认以色列国,并停止一切针对以色列人的暴力。” 这一次,布什总统是认真的,“我们需要做这个。我们需要做那个。”可这些事情我们以前就已经反反复复做过很多次了。因此,我希望路线图计划这个机会不会被错失。同以往的所有协议和文件不一样的是,这次的路线图计划有三个主要要素:一、它定下了双方最终的走向;二、它提供了参考指标和时间表,也就是不晚于2005年建国;三、它提供了一个由五个国家组成的监督方。 但是我认为不足的是,鲍威尔此行没有带来任何和计划执行相关的东西。其次,现在五国集团似乎消失了。三个月以前,美国还没有完全参与进来时,他们要欧洲和俄罗斯都担负起责任来;现在美国完全参与进来了,就想让别人靠边站。这是不对的。我们需要五国集团。欧洲人没法从美国那里夺走话筒和舞台,俄罗斯人和科菲·安南也做不到。他们只能给美国作补充,因为在这个问题上,美国有太多的话语权。 问:那么,您对此有何办法呢? 答:我无能为力。 问:在亚喀巴峰会上您做了什么? 答:我没有被邀请参加亚喀巴会议。我辞职,是因为我想给阿巴斯一个机会。我已经谈了11年的判了。我有自己的一套思维方式。我想,阿巴斯需要我们给他一个用自己方式做事的机会。我认为只有这样做才是合适的。也许我的工作方式不太一样吧。也许我的工作方式起不到什么作用。 问:但同时,您又是整个巴勒斯坦谈判队伍中经验最丰富的。您从马德里谈判的时候就开始参与了。 答:是的。但是我不打算再继续了。现在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阿拉法特和阿巴斯不需要我做任何事情了,也许不要我的参谋。 问:您的工作方式和阿巴斯有何不同吗? 答:不同处也不是太多。人们并不知道,我是和阿巴斯关系最亲密的人中的一个。阿巴斯被选为总理后,临上任之前,我对他说:“我不想干了。11年已经足够了。”老实说,的确是够长的了。 问:那您失去您的希望了? 答:不,不,不。我并不是想挑战谁。我是一个大学教授,有自己的妻子和家庭。我有两个孪生女儿,一个马上毕业,准备去伦敦去进行和平事业,另一个正在读医学博士。我还有几个小儿子。你知道,我们毕竟也是人,即使我们和这个星球上的人看起来有点不同。但我们与你们并无差别。我们也是人,都有家庭、有感情、有恐惧,一切一切,就和普通人一样。我对阿巴斯说不想干时,他对我说:“不行,请你留下来。”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问:您能给我们说一说前几次和谈、戴维营峰会和这次和谈吗? 答:前面几次和谈该说的已经都说过了。关于戴维营,我认为历史会做出自己的判断的。但是我认为阿拉法特、克林顿、巴拉克都做了很多事情。戴维营被攻击得太厉害了。在那之前,我们经历了长达15个月的谈判。我们付出了很长时间的努力,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都已经与之前的状态大不相同。但不幸的是,这一切都被小政治毁掉了。巴拉克去了戴维营,但是他的政府班底却没有跟他站在一起。列维辞职,沙龙也辞职。 问:您认为那之前…… 答:当然。之前的那天晚上我去见了玛德琳——我的朋友奥尔布赖特。我认为我们俩都上了巴拉克的当。巴拉克也是我的朋友,但是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耶路撒冷、定居点、边界、难民问题,这些都是巴以双方争执不下的核心问题。也许对你们中国、德国来说,这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从我所出生在杰里科的故居中的旧窗户看出去,我能看到死海。这里又有历史,又有宗教,又有利益……所以在谈到耶路撒冷、边界、难民问题时,我们就遇到了一个拥有三千年、甚至五千年的复杂历史。有时候这是宗教问题,有时候是心理问题,有时候是安全问题,有时候又是经济问题。 我们已经输掉了过去50年的战争,还有冲突、暴力、占领、定居点,一切一切。惟一能够让人抱有信心的就是和谈。对我来说,和谈不仅仅是一个工作。我在1979年亲自创立了巴勒斯坦和平阵营(Palestinian Peace Camp)。的确如此,当以色列占领我的故乡杰里科时,我才3岁大,我能做的仅仅是向他们扔石块。这也让我的女儿有了不同的遭遇。因此,我的一个女儿现在就在通过一个组织在以巴双方的儿童中播下和平的种子。事实上,我的一个儿子也居住在美国,向新闻工作者们介绍和平阵营的情况。 因此,对我来说,创造和平不仅仅是一个工作,而是一份责任。我知道我需要去做到这一点。在1967年6月4日的边界上将建起一个以耶路撒冷为首都的巴勒斯坦国。这是事实,是会发生的。今天,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都经历了太多苦痛。 现在,我们至少还有什么?今天,我不认为布什是美国总统,我视他为伊拉克阿拉伯国的总统。这是事实。今天,在阿拉伯世界里的美国坦克、美国军队和美国飞机,其数量超过了其它任何一个国家。而在伊拉克问题上产生了怨愤的英国和德、法等国,在巴勒斯坦问题上可以走到一起。因此,我们巴勒斯坦问题成为了欧洲团结的一个因素。 问:在亚喀巴高峰会上,人们都说…… 答:亚喀巴会议也很令我失望,因为路线图计划带来了一次机会,不能错失。这是一个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都想获得的机会。我是路线图计划的起草人之一,我就是在这个办公室里和欧洲人和美国人一起起草了这份文件。它是以承诺为方向,而非以谈判为方向的。时钟正在一步一步地走,我们大家都在看着。如果鲍威尔能对以巴双方都说:“相信我们,我们是制造和平的大使。”这也是现在所需要的。 巴勒斯坦需要立宪,那就去做!巴勒斯坦需要为选举建立委员会,那就去做!巴勒斯坦需要在财政、经济、贸易、安全等问题上进行改革,那就去做!在第一阶段需要做到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为什么不去做?为什么鲍威尔没有留下任何计划的执行方案?沙龙不是真心的,我们要实现的都是沙龙的远景。沙龙做了什么?沙龙带来了他对路线图计划的14处保留意见,却没有把他需要做的承诺带到亚喀巴。 问:您是说路线图计划已经名存实亡? 答:现在这个阶段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路线图计划给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都带来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不能浪费掉。 问:您看到了很现实的一点,即大家永远在谈以色列的安全问题,什么都没有这个更重要。阿巴斯有可能获得足够多的权力吗? 答:阿巴斯一旦站出来,一旦获得机会,就会说:“瞧,我们已经争斗了一百年。”现在我们手头有了一份国际文件,特别说明了最终阶段的解决,结束占领状态,不迟于2005年就会建立起一个巴勒斯坦国。我们会实现这一点。 问:您不担心极端主义分子会破坏路线图计划吗? 答:我不这么认为。大势所趋,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大部分民众什么都不求,只想要实现全面和平。 (此次采访与德国《明镜》周刊的记者史德安共同进行,谨此对史德安先生的热情帮助深表感谢) 转自搜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