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 一种突如其来的疾病将怎样改变历史?是瘟疫在公元前430年杀死了1/4的雅典士兵,促成了斯巴达人的胜利,从而颠覆了人类第一个伟大的民主制;是鼠疫毁灭了1/3的欧洲人,加速了中世纪的灭亡;是流感,而非用坦克与化学武器相互厮杀的一次世界大战,造成了更多的人死亡;是爱滋病,而非殖民主义的罪恶,使非洲陷入了绝境…… 而非典型肺炎将再次改变亚洲乃至世界吗?一场事先张扬的战争花费了200亿美元,而这场流行病在全球范围内所造成的损失很可能超过300亿美元。尽管SARS带来的恐慌日益增强,但不管是传染率还是死亡率,它仍不足以进入最危险的疾病的行列。像恐怖主义一样,这场疾病考验了全球化的韧性,更对在一个已经如此相互依赖的世界中的政府的角色提出了新要求。而对于中国而言,我们值得倾注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探讨如何建立健全的公共防御体系、政府如何进行危机管理,但同样重要的是,我们应在这场危机中,更清楚地面对我们所处的环境,调整自己对于未来的预期。 在某种意义上,2003年的SARS与1973年的石油危机、1997年的金融风暴、2001年的9·11都具有某种共同点。“石油是什么?”亨利·基辛格在1973年10月之前从不知道它的重要性,但禁运风潮改变了这一切,石油变成了美国外交战略中最重要的要素之一。也是1973年的危机,结束了日本长达20年的经济增长,被迫进入痛苦的调整期,这种突然的危机还导致了世界经济陷入困境,从而引发了塞缪尔·亨廷顿所说的“民主第三波”。类似佛朗哥这样的独裁政府,因长期将合法性建立在经济增长的基础上,从而在这种意外危机到来时不知所措。同样地,一直到1997年7月2日之前,东亚奇迹看起来仍令人赞赏,人们一再重复着“亚洲世纪”,或是李光耀的“亚洲价值观”,但这场风暴很快就如马哈蒂尔所说的那样将亚洲推回到20年前。更为悲惨的例证是印度尼西亚,全国性的混乱甚至使它过去30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苏哈托政权因此垮台,尽管看起来它曾经缔造了辉煌的经济奇迹;同样地,在9月10日与9月12日的美国,仿佛两个不同的国家,我们的世界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在9月10日时,美国人仍沉浸在20年经济繁荣带来的幻想之中,尽管新经济的泡沫破裂了,但人们仍相信繁荣可能再次到来,已经终结的历史不会再产生剧烈的政治与军事冲突,不管是索马里还是阿富汗,它们都是边缘的、不值得太多关注的混乱,全球化是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它将席卷世界,带来繁荣与和平。但9月12日,世界似乎又陷入了混乱,人们甚至开始缅怀冷战时期的稳定,世界的重重危机一下子变得鲜明起来,对于明星CEO的兴趣一下子都没有了…… 我们在这些例证中能寻找这样的共性: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避免的,不管是经济增长还是政治稳定,我们常常被某一个历史时期所迷惑,就像政治评论家查尔斯·克劳塞默称1985年-2001年的这一代为“历史的假期”一样,历史中残酷与狰狞的那一面没有显露出来。在1997年之前的东南亚,或是1973年之前的经济黄金期的西方世界,都处于这种历史的假期之中,它甚至有效地掩藏了其更为深层的矛盾,比如佛朗哥时代的西班牙,或是苏哈托时代的印度尼西亚。 我并非在否定“历史的假期”的价值,东亚增长的30年,像1990年代的美国一样,是人类渴望生活的时代,它给予我们更多的安全感。但是,我试图提醒的是,不要错误地将这种暂时的安全感与繁荣视作必然与不会改变,我们要知道现实的世界要比这复杂得多,生活的另一面随时可能迎接我们,它令我们的预期黯然失色。 刚刚从危机中逐渐恢复过来的亚洲,如今又要面对新的考验,比如新加坡政府已经迅速地调低了对经济增长的预期。也就在此刻,中国政府公布了第一季度令人喜悦的9.9%的GDP增长率,它延续了中国经济在过去25年的令人着迷之处。这种奇迹在过去一年中达到了新的高潮。中国在2001年加入了WTO,并在2002年超过美国、成为世界吸引FDI最大的国家。自从1992年之后,中国一直沉浸在一种令人兴奋的增长之中,甚至9·11也未能打破这种兴奋——它增加了中国对于投资的吸引力。但SARS的出现提醒我们,某种偶然因素随时可能会打破我们原本美好的预期,就像甜蜜的“历史的假期”也同样带有偶然性一样。在某种意义上,1990年代的中国也是某种“历史的假期”,它总是奇迹般地渡过了重重艰难考验,除去国家自身能力的增强外,它同样是由于一点点“幸运”所致。而现在的我们更需要警惕的,是去除对于“幸运”的依赖,它要求你更加直面你面临的问题,调整自己对于未来的预期,而不仅仅将眼光局限在一个具体的GDP数字上。 转自搜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