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少华

　　　 8月15日，中国中央电视台从“新闻早8点”到“午间半小时”，从综合频道到新闻频道，对美国东部城市大面积停电事件进行了突出的报道，其中午间半小时用了一半时间——而且是前一半。

　　　这是对突发性新闻的特殊处理，反映的是职业的判断。其职业反应和报道方式，可以看作是自伊拉克战争以来中国中央电视台新闻报道方式突破的自然延伸，再往前，可以上溯到美国9·11恐怖袭击事件。记得好像是从美国挑战者号、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的空难事件的报道起，中央台打破了先国内后国际的常规，把别国的事放到了头条位置。而以往，国际上不管发生多大的事，都要按步就班地排在后边，哪怕前边国内的新闻，也许根本就不是新闻。这是政治次序，而不是新闻次序。而中央台现在的选择，是一个有着国际追求目标和标准的职业群体很正常的冲动；这种冲动，也来自国内受众的压力。

　　　 即使说是职业判断吧，中央台的处理，仍然在网上受到了质疑。可能正是因为这种质疑的声音吧，当晚的《新闻联播》，这部分内容就有所收缩。

　　　对一件新闻的价值判断，如果不在政治上“无限上纲”，是可以评说的。中央电视台可能是错的：对美国部分地区停电事件的新闻“估价”过高，用了过多的时间和资源。当然，也可能是对的。实际上，即使就央视特别引为自豪、认为是重大突破的伊位克战争的直播报道，也有舆论认为是过重了，因为同时国内还有一些人们特别关心的问题，比如源自广东、当时并未得到充分披露的“非典”疫情。

　　我试着从几个方面来理解央视的判断：

　　一、虽然对受众来说，新闻价值与距离成反比，确实是经典新闻学总结的规律，但是，美国在当代世界的突出位置与美国媒体在当代国际新闻中的突出位置，都会影响到新闻传播的平衡——美国的事就是大事。实际上，国际新闻传播在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的不平衡，已经是一个长期存在的客观事实。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80年公布的文件《多种声音，一个世界》里，就突出指出了国际传播中的“不均衡现象和不平等现象”，以及“单向传播”现象。但到今天，这样的不均衡和不平等、“单向传播”，仍然没有多少改变。而这样的事实，完全可能在发展中国家的新闻从业人员的潜意识中形成一种潜在的判断新闻价值的标准——让他们以为是自己的标准、独立的标准。

　　第二，由于美国已成为国际恐怖主义的头号打击目标，美国国家和社会的神经高度敏感，至今原因未明的大范围停电事件，已经不再被看作是一般的停电事件，而被看作是一种涉及国家安全的信息了。《纽约时报》第二天的社论说：“灯光熄灭之后，人们的第一个问题，并不是它什么时候会亮，而是这件事是否与恐怖主义相关。”实际上，尽管从一开始美国政府就向人民否定了恐怖主义因素，但停电原因毕竟一天之后也没有查清。中国央视的反应，肯定也勾着这根弦。而恐怖主义，就是例常重要国际新闻了——尽管这个“例常”的新闻标准，即“恐怖主义”占主角的标准，其实仍然是西方主导的标准。

　　这里顺便说说，中国新闻媒体对于“国际目标”的追求，往往是“西方目标”的追求。这不仅在于长期以来国际新闻的主要提供者是西方媒体；还表现在，即使现在像中央电视台这样有实力直接接近“国际目标”，争取要有“自己的声音”的中国媒体，仍然不能摆脱西方媒体的“议程设置”——声音可能不同，但关注点是相同的。

　　第三，美国停电，作为一种大范围的公共安全危机，对于中国是一种警示。“非典”以来，中国高层与媒体的公共危机意识明显增强，因为我们的防范危机体系明显落后。因此，把这件事当作特别重大的突发性事件予以报道，在判断标准中可能存在着一个潜在的相关性——我们是看着人家，想着自己，并非隔岸观火看热闹。这一点，可能许多观众并没有意识到。

　　总之，综合来说，影响新闻判断的因素，不仅仅是“职业”的，也是政治的、社会的；不仅仅由媒体的国际地位所决定，也由国家的国际地位所决定。我们开放的中国，进入了一个“国际的社会”，不仅媒体有了“国际的视野”，受众都有了“国际的需求”（比如对足球的“德甲”、“西甲”、“英超”的关切，甚至超过本国的联赛），这样的“全球化标准”所导致的新闻价值判断的偏移，几乎是不可抗拒的。

　　我们的问题不在这里，我们的问题在于“社区”的压力不够，“社区”的参与不够，不同于“全球化”的需求和压力，不能够反映出来，对媒体政策和新闻标准形成约束。现在是，中国的电视媒体通过“议程设置”，给中国的观众设置关注热点和新闻标准；而西方的新闻媒体又通过“媒体间的议程设置”给中国的电视媒体设置热点的新闻标准——都是“单向”的。而被“设置”了的受众，又向媒体提出表面上是“自主”的，而且上是“他主”的信息需求。而受众和媒体本来应该提出的是：“什么是我们的事？”

　　我看，对于发展中国家的媒体来说，先不要谈什么国际传播的平衡；而是要增强我们“自己的平衡”。社会公众通过多种形式对媒体的参与，就是这种平衡的力量。而这正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80年《多种声音，一个世界——朝向更公正、更有效的世界情报和交流的新秩序》这一文献提出的要求。如果没有参与，人民就没有提出“什么是我们的事”、“请报道我们的事”这种要求的表达能力了－－甚至失去这种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