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张蔚 嘉宾:胡小林
这是一部关于英国艾滋病患者的电视片,采访这位艾滋病患者的就是北京电视台的国际双行线栏目的记者胡小林。
张 蔚:小林你好,欢迎来到我们的栏目,怎么想到要到英国去采访艾滋病人的?
胡小林:这也是我们要做的一期节目,因为1999年的时候,这个栏目刚好开播,那时候,马上也12月份了,觉得该做这样一期节目,因为这个节目是国际双行线,它是中外对比交流的这样一个节目,所以就想到了到英国去采访一下英国的艾滋病人,当时联系这些事情也都是在网上联系的。
张 蔚: 你刚才说你联系这些被采访者都是在网上联系的,据我所知 要联系采访艾滋病人是比较困难的事?
胡小林:在国内就很难,更不要说远在他乡异国的英国了。
张 蔚:你是怎么联系上他的?
胡小林:对,我自己感觉也是很奇怪的,就是我们想去英国拍摄,我们也想到了肯定得联系一下艾滋病人,必须得拍到。
张 蔚:事先要有准备是吧,不是到那儿现找?
胡小林:对,肯定不能到那儿现找,必须得联系到,所以我就先上英国的一些网站,查到了他的一些基金会。
张 蔚:在网上能够搜集到很多有关艾滋病的一些信息,包括查到一个个人的网页,一个艾滋病患者的网页?
胡小林:对,一个艾滋病患者个人的网页,还有艾滋病的基金会,所以跟他们联系发了一封信,其实特别简单,可能就一周之内我们基本上就决定下来,他同意我们去拍摄,把我们的拍摄地图还有要采访的内容,还有要采访什么人,完全是通过E-mail的形式发过去的,我没有觉得有多困难,包括采访艾滋病人的个人网页,上去跟他联系,我说我要采访你,我要做一期节目。
张 蔚:给他发了一个E-mail?
胡小林:对,给他发了一个E-mail,说我们要做这样一期节目,想采访一下你,他很高兴说 那来吧,特别简单。
张 蔚:所以你就带你的摄像组就去了?
胡小林:对。
张 蔚:在这之前你对艾滋病有了解吗?做这节目之前?
胡小林:做这节目之前说实在的,了解不是很多,只有当我要接触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去看很多的资料,同时更重要的一点是接触了一个,非常特别著名的艾滋病研究者他是我们国家特别有名的,最早接触艾滋病研究的一个学者;我就问他,我说我们要采访。
张 蔚:在采访过程中有没有什么问题出现?
胡小林:他就跟我们讲了做了一些普及工作,首先你跟艾滋病人握手是没有问题的,这种接触是不会传染的,他给你倒杯水,你喝他的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们在聊天、采访、只要是正常的接触,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所以有了这些之后,我又看了很多书,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张 蔚:你在什么情况下第一次见到了,你在网上联系到的这个艾滋病人?
胡小林:在网上联络的这个艾滋病人,他自己本身有一个网页,等于说是在比较后的几天去采访的,因为他住在曼彻斯特,也是打了电话之后到他住的地方,但是去了他住的地方之后那种感觉特别不一样,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头慢悠悠走出来,然后就站在那儿特别平静微笑的看着我们。
张 蔚:也没有特别激动或者其他什么感觉?
胡小林:给我们的感觉就是他真的像一个骷髅一样,他已经很瘦很瘦了,特别瘦。
张 蔚:他那时候已经不是一个艾滋病携带者了,而是一个艾滋病患者了是吧?
胡小林:已经被诊断是一个患者了,我就感觉他的皮肤就包着脸,就包着骨头,整个身上就剩下骨头,没有别的那种感觉,我就想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本能的,也是处于礼貌出于一种责任感还是什么的,我觉得我必须伸出手去跟他握手。
张 蔚:因为他的手是插在裤兜里的?
胡小林:对,是这样的。
张 蔚:是不是也因为他并不知道见第一面应该做什么,这样对他来讲……?
胡小林:这个也不好说,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心理,但是我觉得当时看到他,那么平静的对我微笑的时候,我觉得我必须把手伸出去。
张 蔚:你伸出去了吗?
胡小林:伸出去了,然后我们的第一面就是跟他握手。
张 蔚:你去采访他的时候,你最想了解的是什么?
胡小林:我是问了他这样几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得了艾滋病的,你发现了之后,周围的人对你是什么感觉,对你是什么样的态度,你自己又是一种生活方式,自己又怎么来处理这些问题,大概就是这样的几个问题,然后我就觉得,他给我们的回答也是慢悠悠的,他从来都是慢悠悠,说话不急不慢的那种感觉,他说他是十年前得了这个病,发现自己得了这个病,十年前的时间而且现在是非常严重了,因为他可能是个同性恋着吧,现在已经很严重了,他告诉我们大夫已经跟他说了,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当他知道他得了艾滋病之后,他就把自己和外界隔离开了,他周围的人刚开始对他也不好,反正从周围人的那种目光当中,他也能感觉到一种疏远,还有一种敌意他也不太跟他们来往,所以自己就在小屋里,可能有时候会有一个两个朋友来看他。
张 蔚:你曾经在英国采访到一个,第一个走到镜头前愿意说自己是个艾滋病人?
胡小林:对,这个也是我们在网上联系上的,他是一个基金会的,后来采访完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基金会的秘书长,这个基金会就是艾滋病的基金会,在英国来说,他的这个基金会算比较大的,他挺有意思的是在我们去采访的当年,我们是10月底11月初这样一个时间去采访的,他在1999年的2月份公开接受了英国BBC电视台的采访,当时他就在电视台说,我是一个艾滋病携带者。
张 蔚:他现在还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
胡小林:就接受了媒体的采访,跟英国的广大人民都说了,他有什么什么问题,他的一些遭遇等等。
张 蔚:是什么让他有勇气站在媒体前面公开自己的?
胡小林:他跟我们说,我们也采访了他这个问题,一般人得了这个病,可能就悄悄地不说
或者心情很沉重。
张 蔚:为什么你能去公开的去讲这个事?
胡小林:他就讲,他听到他是个带病菌以后,对他也是一种非常大的打击,包括他的父亲得知这个病之后,跟他断绝了一切往来自己的父亲,他真的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了,他挺痛苦的,在经历了一段痛苦之后,他自己反复在想他有什么问题,他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他觉得这个也许他自己的错误,他首先得想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对我,包括他自己的父亲、亲生的父亲,都因为这个病一下子都跟他断绝了父子往来,这种情况我觉得对他打击挺大的,他就不太容易接受于是他想了很多;他确实很痛苦的,在痛苦中他想了很多反思了很多,结果他就觉得像艾滋病人也不是一种罪恶,也不说他们因为某种罪恶他们得了这个病,就应该被世界抛弃了,他觉得他应该为艾滋病患者站出来说两句话,他觉得他有这个责任。
张 蔚:让我们也随着镜头去看看在英国的采访?
[视窗·短片(一)]
大约14年前,我意识到我很可能感染艾滋病病毒,但是直到七、八年之后,我才敢鼓起勇气去做HIV测试,医生告诉我确实感染了HIV,直到今年,我才有勇气站出来公开的说,我感染了HIV。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想必须有人站出来说,在公众面前,在所有人面前说,但我现在很好,我仍然能做我工作,我仍然能对我应该负责的人负责。
张 蔚:真是个非常勇敢的人?
胡小林:对,确实是,他可能是想替广大艾滋病患者说句话,就说得了艾滋病的病人,不应该受到社会的歧视,他们也一样能工作,一样能为社会做贡献,实际上他对社会还是有价值的,这种价值不应该因为他们这种病,现在还没有办法治疗的这种病,就受到任何歧视。
张 蔚:你也采访过中国的艾滋病患者,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胡小林:我接触的中国的艾滋病患者只有一个人,也是在我们节目当中出现的一个人,我知道在北京有个佑安医院,在佑安医院专门治疗艾滋病,我就打电话给佑安医院的大夫,因为徐莲枝也是中国治疗艾滋病是专家,她也是一个非常好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替艾滋病患者说很多话,做了很多工作的人,所以就给她打电话,她非常忙我就到他的办公室去,跟她接触 给他做工作,说我们要做这么一期节目,希望她能帮助我们找一个艾滋病患者,大概过了一星期两星期告诉我说找到了,但是有一个问题,真的找这个人非常困难,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出来接受采访,包括找他。
张 蔚:为什么能够找到他?
胡小林:是因为我们答应给他一千五百块钱,而他需要这一千五百块钱是要治病的,他已经没有钱了,在佑安医院他已经在免费的情况下呆了很长时间了,给了这笔钱之后他有可能继续接受治疗,就是这样他就答应了,这种答应也是有条件的,我们也是给他做很多工作,我们要把你的图像,一定不要出图像对他的声音我们也要做处理,所以这种要求我们觉得都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同他见面也是非常曲折的,打了好几次电话,约了好几个地方,他都换了又换。
张 蔚:为什么会这样?
胡小林:他有一种担心,他害怕他说我怕你带摄像机,怕你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把我拍到,然后我给他很多保证,我说不会,觉对不会,我就是跟你见面聊一聊,我们在演播室要说一些什么话题,然后跟他聊一聊自己的一些情况,说希望我们能做一个彼此信任的好朋友,是冬天的时候,他穿的特别少,可能就穿了两件衣服,一件黑色的西服,见他时候,我确实挺吃惊他那么年轻。
张 蔚:很年轻?
胡小林:就二十几岁,你要是二十一岁、二十二岁这样子,你要是不知道他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会认为他是一个大学生 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文文静静的,你根本想不到像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得这样的病,我觉得对心灵上是一个震动。
张 蔚:你是采访回来之后见到他?
胡小林:这种状态和在英国的状态完全不一样,最不一样在什么地方,你比如说我在英国见到的这两个病人,包括在英国的基金会见到的那些人,他们看得出来是一个病人,他们的精神状态都很好,是很善意的对你微笑,很善意的跟你说话,脸上还充满着阳光,对,包括这个可能已经不久人世的那个,在网上联系的在他网页上联系的这个人,也是说话慢悠悠的很平静的对待一切,但是见到他,后来我们给他起名叫小强,见到他的时候,我自己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我真的有点要流泪的感觉,我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工作,他什么都做、跑销售啊,甚至还做过苦力。
张 蔚:他什么都做?
胡小林:他在北京中关村一带,租了一间特别便宜的平房没有暖气,他讲冬天的时候,他烧炉子,有时候他的房间里会结冰,房子里真的是很冷,但他有时候觉得这种生活太苦了,有种想哭的那种感觉,但是他觉得还得这么做下去。
张 蔚:他在你面前说这些的时候他动感情了吗?
胡小林:动了,他是想说着说着就想哭,但毕竟是一个男孩,还是抑制住了,我说为什么要这样,家里可能也会给他钱,帮他治病,他说我已经这么大了,不能要家里的人再给我治病了。
张 蔚:家里人知道他生病的事吗?
胡小林:家里人知道,他病了,他确实是个大学生,他还没有毕业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告诉他得了这个病,先没有告诉他,先告诉他家里人,家里人再缓缓地告诉他,慢慢地告诉他。
张 蔚:他知道自己怎么得这个病的吗?
胡小林:他不知道,他家里人也不知道,但是,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你究竟是怎么得这个病的,他说很奇怪,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动不动就晕到,不知道是种什么病,有一年去做手术,在吉林的一个医院里做手术,做完了之后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反应,但是一年以后再检查的时候就发现他得了这个病。
张 蔚:让我们去看看他在演播室里什么样的?
[视窗·短片(二)]
当时我挺矛盾的,因为我不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生活着,我周围还有很多的朋友、亲人,我如果要是站出来公开亮相,我最担心的是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不好的影响,使他们感到不安,虽然我知道我对他们来是说是安全的,但是我还是担心这样做的后果,我也担心我会受到各个方面的压力,我不能学习下去、能工作下去、不能得到像正常人一样的东西,这样会让我很痛苦,去年在佑安医院治疗的时候,我认识了徐大夫、护士长、还有很多的护理员,都对我非常好,在他们眼力只有病情的区别,没有病人的区别,我很依恋他们、感谢他们、我爱他们。
张 蔚:这真是他的心里话?
胡小林: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就是来治病的时候,他曾经在一个大学里,找了一个宿舍一起住,当时有几个舍友,他每次回去他都有种负罪感,但是他真的不敢跟他们说,那些人都是他们的朋友,他们相处的都很好,他真的是不敢跟他说,他怕失去他们,还有他在北京也交了一些朋,而且工作也很努力,工作的时候也交了一些朋友,他确实很很爱他们,也很关注他们,但是他不能对他们说,他有这个病,他不能跟他们说他就怕失去他们。
张 蔚:我觉得他当时的心理压力……?
胡小林: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心理压力确实挺大的,好在有佑安医院的医生大夫和护士,不管多难也在帮他,其实他当时出来的时候,就跟我见面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佑安医院住了,就是因为没有钱了,然后佑安医院的大夫就是为了帮助他,找到他的,所以他的压力也确实很大。
张 蔚:在压力很大的时候也确实也需要人去关心他,你刚次提到你在英国也遇到,关心艾滋病的基金会这样一个团体是吧?他等于你叫他是基金会,其实他是给艾滋病人提供一个活动的场所或者一个交流的机会是这样吗?
胡小林:实际上他这个基金会,所以的工作人员都是艾滋病患者,就等于说为艾滋病患者提供一个工作的机会,这种工作的机会,如果他在别的场所不能获得一种正常的工作,在这里 他可以得到尊重,可以得到和别人一样的认同感,他们这个基金会完全是一些慈善机构办起来的是一些比较有钱的财团给他们捐钱,因为在英国有一些人对这个艾滋病还是非常关注的,虽然有人会歧视艾滋病人;但是越来越多的人会对他们给予同情和支持,在这个基金会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就是说其实不止他这一个,但他这一个是最大的一个,在这里头有艾滋病人吃饭的餐厅,这个餐厅全都是免费的,只要你是艾滋病你可以到这里来吃,在这儿看书、在这儿写字,都没有问题,每天的餐都不一样,还是非常好的。
胡小林:这些艾滋病聚到这儿来一起吃饭,相互之间可以有个交流更有一种心理上的支持,同时这个基金会,给这些艾滋病提供这种工作的机会,也就等于让他们感觉到,我对社会来说还是有价值的,包括斯道特、我们采访的第一个在电视上公开露面的人,他当了基金会的秘书长,也是通过他的努力做到这个职位的,筹集很多钱为所有艾滋病人做些事情,这都挺好的,我觉得在这个里头,他们英国的艾滋病人也有一种比较自觉的意识。我尽量少用别人的餐具,尽量少用正常人的水杯什么的,所以很多人到这里来就餐,也就是有这种认同,就是说我还是吃饭的时候,包括什么时候我还是与其他人能够有所区别有所分开,这是他们这种比较自觉的意识。
张 蔚:听说我们中国也有类似基金会这样的组织是吗?
胡小林:其实中国还没有类似这样的基金会组织,就是说像他们这样比较完善的基金会组织
有各种各样治疗方式的基金会,中国现在还没有,据我所知还没有,但是在国内,在北京有爱心家园,爱心家园就是佑安医院这样的,它为了给艾滋病人提供一个比较良好的环境,等于说搞了一个爱心家园,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医院也有类似这样的爱心家园,这个爱心家园完全是医院自发的这种组织,主要是为了给他们心理上一种安慰。
张 蔚:在那儿工作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胡小林:我们当年采访的时候,主要还是医护人员还没有别人,还没有像社会上这种健康人去做志愿者,但是现在据是所知,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就是健康人为了艾滋病患者,为了减轻他们的痛苦,为了给他们心理上支持和安慰,然后去做志愿者为他们做很多的工作,比方说我就认识一个人,也是我在采访中认识的,他是首都医科大 学原来的党委副书记,他六十多岁了,退休之后,他告诉我说,我去当志愿者去了,我说什么志愿者,说艾滋病志愿者爱心家园的志愿者,我们12月1日还有活动你们来采访吧;我就觉得挺奇怪,我说你还会参加这样的一个活动。
张 蔚:为什么?
胡小林:他觉得这样做是很有意义的,本身他也是学医出身的,他很高兴做这种事,不仅仅是他,我就问他你们现在志愿者有多少人了,他说有一百多人,很多了,所以我就觉得现在的环境,经过这几年的宣传和做工作,艾滋病医护人员的工作,我觉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解艾滋病患者,也开始知道应该给他们一些鼓励,给他们一些安慰。
张 蔚:这样可能对他们来说,除了身体上的疾病能够得到心理的慰安?
胡小林:是这样。
张 蔚:希望更多的人能像你这样,给他们理解和支持、给他们更多的爱,也就是像爱心家园的志愿者一样,给他们更多的爱和支持,谢谢你来参与我们的节目!
胡小林:谢谢。
个 人 资 料
1968年生
1990年毕业于西北大学
1995年在北京电视台新闻部评论部工作
1995年获首都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学位
获中国新闻奖 中国电视奖
首都女记者好新闻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