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问互联网 李希光[1] 尽管中国的网速是世界上最不畅通的、上网费用是全世界最贵的、许多国际网站还被火墙封杀,国内网站的内容贫乏,而且,由于中国电信的独家垄断,互联网的服务也是全世界最差的。但是,这些都阻挡不住互联网在中国社会在凶猛澎湃的朝前发展,网民的数量呈几何级数迅猛增长。1995年,中国只有不到5万人上网, 1999年年初增加到210万,到1999年年底,增加到890万。预计到2000 年底已经超过2100万人。 1. 互联网将把我们带进一种什么样的社会? 是一种有安全感的社会?还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社会?是一个保护隐私的社会?还是一个信息透明的社会?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在著名的小说《1984》中,描绘了一个令人恐怖的无隐私的社会。面对这个警察、政府、商业公司、同事、同学、黑客、罪犯都都可以随时刺探个人信息的网络时代,有人提出:人类究竟需要生存在一个拥有个人隐私的社会?还是一个信息完全透明的社会?美国物理学家戴威.波林说,既然在网络时代无法保证信息隐私,干脆实行信息透明法。老百姓、政府、公司、雇员、警察、罪犯,任何个人和部门都不得隐藏信息,任何违反信息透明法的人将受到严惩。这种办法是人民群众监督政府、铲除贪官的最有效的办法。每个公民都有权进入任何公司、政府的数据库,查阅个人的信息和档案。一个信息透明的社会是对个人隐私权利的最好保护,因为在信息透明的社会里,你的电子邮件会落入你的敌人或仇人手里,同时,你的敌人或仇人的电子邮件也会落入你的手里,因为任何藏匿信息,都属于违反信息透明法。 2. 互联网给我们带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政府? 人们在幻想用电子政府取代官僚衙门和消除腐败。大多数老百姓是不愿意跟政府官员打交道的,不愿到政府机关大楼里去找政府官员的。如果打交道,也是没法子。比如,到工商局办营业执照、到公安局办理汽车年审、身份证,到电信局、卫生局、教育局、人事局等等。人们不愿意在那里看到官僚的冷峻的面孔、或听官僚们说“不知道”,或说“研究研究。”如果这一切与政府部门打交道的事情,都能通过网上实现,不仅提高效率、节省纳税人的钱。更能避免腐败和铲除腐败。同样,政府购买通过网上交易,减少了销售环节和行政管理开支,从而也减少了政府官员的腐败源头。电子政府还可以一周工作7天,一天工作24小时,而且是随叫随到。电子政府可以使政府的形象在百姓心目中耳目一新。 电子政府可以通过建立一个政府门户网站, 组织结构象Yahoo那样,根据市民的问题和要求,把市民带到能为他解决问题的地方。但是,电子政府的形成需要:适合数字经济时代的管理和公共政策环境:有竞争的传播市场、全民的网络准入、数字签名、减少或取消网上税收、网上隐私权、安全购物等等。 3.互联网对人类文明是一种什么力量? 互联网作为一种硬力量,是一种技术、载体和平台。信息全球化是一场革命。一个世纪前,甚至半个世纪前,技术发明要经过几十年才能普及到世界各地,如电灯、电话、收音机、电视机的普及。而今天,美国硅谷的电脑、互联网、瑞典的手机等新技术和新产品,几乎是一夜间就普及到了世界的偏偏角角。网上信息可以不需要任何成本地进行无数次复制。 网上信息可以用无数种方式重新组装。 网上信息可以在任何时间被发送到世界任何地方。信息是无法被“消费掉”的。在信息全球化时代,人类或公司是被信息流连接在一起了。信息是力量, 内容是力量。 信息把人类生活连接在一起了。互联网和全球化是一对孪生兄弟,互联网和全球化是一对谁也离不开谁的连体婴儿。通过降低信息和通讯的成本,网络促成了全球化的生产和资本市场。全球化赖以生存的基础就是全球范围内人员、物质和资本的双向自由流通和新闻、思想、文化由美国向世界各地的单向自由流通。“网络革命有利于网络化了的组织机构和形式,削弱了等级制度,分散了权力,并无视国界的存在。”[1]网络威胁文化认同、侵蚀民族文化。网络还能否保持人类的各种文化差异?网络化带来的全球化会不会使民族国家失去存在的意义?网民将来会用什么样的头脑框架去思考问题?是“中国公民?”“美国公民?”“还是世界公民?”将来会不会有一种大一统的美利坚文化统治全球? 美国作家马克.吐温说,“我喜欢进步,但我不喜欢变化。”[2]人们喜欢网络媒体和网络技术,但不喜欢全球化。在西雅图,来自世界各地的反对全球化的大批抗议者是通过互联网沟通信息,聚集到一起来的。 4. 互联网在政府干预下能繁荣起来吗? 从工商和电信管理等政府部门最近不断发布的条例规定看,某些政府部门对介入并管理和控制互联网业的积极性十分高涨,好象他们都看到了未来新经济的发展会给他们带来的巨大的权力和巨额的部门经济利益。但是,网络经济鼓励的是没有政府参与的国际贸易。政府是很难为网上销售的产品设置贸易障碍的。如果消费者发现国外网站销售的产品和服务比国内的好,就会通过各种力量或利益集团,给政府施加政治压力,迫使政府加入全球化经济中去。如果加入了全球化经济,为传统的、非全球化的产业设置的工商、电信机构将如何改革?他们的一些旧经济时代的规则将如何变化?随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外国将可能合法地影响中国的互联网业。中国将允许外国资本占有49%的网络内容和网络服务企业的股份。但是,根据现行的中国规定,外国公司对中国互联网内容和服务业的投资是非法的。因此,对于那些寻求在香港和那斯达克股市上市的公司怎么办?政府管理部门随时可能会指出某个上市企业的所有制结构违反了中国的现行或未来的法律。难怪一个西方人说,“如果你是个傻瓜,你就购买中国的网络股”。 5. 互联网是不安定因素吗? 中国的网络市场令西方投资者和电信企业垂涎三尺。至少有1.5亿美圆的投资进入了网络内容和电子商务新兴企业。西方投资者总喜欢为自己在中国的投资赚钱披上美丽的意识形态外衣“在中国投资是为了打开中国人封闭的大脑和封闭的政治体制。”2000年4月,克林顿总统更清楚地表明:由外国人参与的中国互联网业最终将会把民主带给这个中央王国。但是,调查显示,除了少数精英分子外,网络媒体在大多数中国网民中,更多的是一个娱乐平台,并不完全是传统意义上的媒体(建设一个健全的民主法制社会的利器)。一些西方人认为,互联网在今天中国社会的作用不是政治不安定的因素。而更多的是形成了一种新的网络文化。在这个文化环境里,互联网对大多数网民来讲,可能是一种精神鸦片,人们对物质、金钱、娱乐、名利越来越追求,而在政治上越来越迟钝。今天,17——30岁的年轻人是对政治最冷淡的一代,但值得人们注意的是,这也是网民人数最多和上网热情最高的一代人。这一代人,每周在终端前、网吧里,在网上漫游17个小时。他们在网上干什么呢?不是看《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多维新闻网》、《华夏文摘》等政府不喜欢的政治性新闻网站,而是在玩网上游戏、聊天,或给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写内容轻佻的电子邮件。“这一代人不是武装了新式武器的革命一代。”[3]从互联网在内容上的卖点看,互联网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一种精神鸦片。在今天的网络世界里,绝大多数的付费内容网站都是色情网站。许多在电视里严禁播放的淫秽内容或政治上不正确的内容,充斥许多网站。《华尔街日报》网站是世界上除黄色网站之外,屈指可数的几家内容收费网站。 6.互联网内容能被管住吗? 网络世界的无政府主义与网络政策的中央控制:互联网的美德或优点是:速度快、低成本、全球性、互动性和自由性(内容无法审查)。西方观察家说,“中国领导人试图避免西方发展互联网时出现的无政府状态。相反,他们动用各种必要的国家控制力量,使互联网成为国家进步的火车年头。 中国已故最高领导人邓小平在谈到经济改革时,曾说,你打开窗户,苍蝇就会飞近来。 以江泽民为首的邓的后继者们力图尽量不让苍蝇在网络时代飞进来。中国领导人对网络的控制程度不仅将决定中国的经济发展,更会决定中国的政治前途。”[4] 政府希望网民读到的新闻是政府想要网民读到的内容,而不是网民想要读到的内容。根据政府的规定,商业网站不可以雇佣记者,也不可以发表第一手新闻。商业网站只允许使用新华社或《人民日报》等省级以上官方媒体发表过的新闻。新华社或人民日报总编室的几个人成了全中国网站重大国内和国际新闻报道的终审人。 这一决定使新浪网成为提供原创性新闻网的梦想破灭,尽管新浪网1999年5月在北约轰炸中国使馆时,通过快于新华社和人民日报在第一时间报道了这一重大惨剧,并即刻开设聊天室,让中国人当时的愤怒在政府控制的渠道之外得到了充分的宣泄。事实上,几乎没有任何商业网站会拿它们的商业前景去违反政府关于内容的规定。 但是,随着数据流通量增大,高速光纤的普及,网上监察将会更加困难。此外,政府管理部门要想开发有效的技术来控制网上内容将首先遇到的是人才困难,因为今天中国最优秀的人才更愿意把自己的才智投入到商业网站。 事实上,对内容最有效的控制办法,不是绞尽脑汁去想法阻挡网民阅读别人的内容,而是想方设法制作高质量的内容,把别人网站的读者诱惑到你的网站上来。尽管中国互联网的内容建设和信息质量严重落后于西方国家,但是,由于80%的互联网内容是英文,而90%的中国网民又不太懂英文,因此,只要中国互联网一心为满足网民需求而制作高质量的、有深度的、专业化的和及时中文信息,就无须担心中国的网民会被海外网站内容拉走。 七.互联网给传统宣传和政策带来了什么挑战? 挑战一:从国外看,互联网正在迅速成为新闻消费者的主要媒体。据华盛顿的一个媒体研究机构“Pew Research Center”2000年6月的统计,每天上网看新闻的人数,从两年前的6%上升到了15%。1998年,美国只有20%的人每周到网上浏览一次新闻, 而今天三分之一的美国人每周要到网上阅读一次新闻。那么,从长远看,互联网也最终会成为中国新闻消费者的主要媒体; 挑战二: 政府相关部门面临的一个最直接的政策挑战是有关民意测验的。比如,中外媒体要在中国做一次民意测验,除了要花好多钱,请专门的舆论研究机构来调查,按现行规定,在中国做民意测验,还必须经过国家有关部门严格审批,方可开展。而互联网给新闻传媒带来了网上民意测验:今天,网站可以在网页上,24小时地请网民自己动手,做迅捷、廉价的互动性民意调查。 挑战三:网络新闻接受的主动性:过去,晚上中到家里,要想了解当天发生的重要新闻或自己感兴趣的新闻,要打开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新闻联播》是根据中央电视台主编的特殊价值标准(不是按照新闻价值),依据会议规模、领导人的职位大小等给当晚要播出的新闻按排序。你要想了解当天某条真正的新闻,你必须等电视台播完没完没了的会议新闻、领导人会见、领导人视察、粮食丰收后,才轮到你看想看的新闻。而在网上看新闻,就无须经受这种折磨。网络媒体带来的新闻点播将对几十年来形成的一套僵化的宣传和新闻报道模式产生严重冲击。 挑战四:网络媒体适合个人兴趣并照顾有偏好的网民的需求。比如,作为一个对阿富汗佛教遗址的爱好者, 你在传统媒体里你找到这方面的专门版面\栏目,比大海捞针还难。但是, 在网上, 你可以找到专门的网页,聚集了全世界的爱好者,发布有关阿富汗佛教文化遗存的各种最新信息、资料、照片甚至音像。才传统媒体时代,大家共读一张报纸、听一个电台的广播、看一个频道的新闻联播,对于开展群众性的、规模性的和灌输性的政治宣传、典型宣传是有一定效果的。但是,分众华时代的到来,新闻报道,特别是政治宣传需要寻求一种新模式。. 八.互联网经济能在网民贫穷的世界繁荣起来吗? 联合国的一份报告说,世界范围内典型的互联网用户具有如下特征:男性、35岁以下、受过大学教育、高收入、城市居民、懂英语。在中国,虽然60%的互联网用户拥有大学文凭,但是,他们的年龄属于17——30岁阶段的中学生和大学生。中国网民虽然多数受过良好教育,但是,他们并不属于高收入阶层,而是属于购买力最弱的那个阶层,在宽频时代到来之前,如果单纯依靠网民的网上购物,刺激中国电子商务和新经济繁荣和增长,目前几乎是不可能的。网络经济的繁荣需要健全的劳动力、产品和资金市场的支撑,同时更需要一个有强大购买力的网民大军。中国的人均收入是800美圆,美国的人均收入是3万美圆。因此,在互联网经济模式上,不可盲目追求美国。此外,中国的电子商务和网上交易也很成问题。中国缺少一个全国性的在线支付系统,同时还缺乏安全可靠的配送渠道,在线购物者对电子商务的安全性缺乏信任。因此,中国目前一年的电子商务交易仅有2000万——4000万美圆。[5] 九.互联网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在2000年圣诞节前夕,那斯达克股市已由2000年4月泡沫破灭前的5000多点掉到2000年圣诞前夕的2600点左右,市值跌去50%以上。互联网产业一夜之间蜕变成夕阳产业,人们好象对互联网业失去了信心。其实,如果弄清楚互联网究竟是做什么用的这样一个基本问题,大家就不会在意那斯达克故事的风风雨雨了。如果把网络最重要的作用看作是用来包装和传播内容的新工具,它在传播知识的方式上,虽然在以所向披靡的势头向社会各个层面推进,正在改写人类的生活方式、教育方式、娱乐方式和思想方式, 互联网经济带来的利益并不比以前的任何一次技术革命要大得多,比如,从目前看,它还无法跟法拉第发明的电力给人类带来的效益相比。互联网媒体也仅仅是传统媒体在网上的延伸,是古老的故事的继续,它的意义并不比纸张、印刷术、电力、电影和电视的发明重要多少。互联网只不过是通过网络继续卖传统的故事。 电影刚刚问世的时候, 人们并无法确定它究竟能干什么.后来,好莱坞发现,电影是用来讲故事、包装故事和传播故事的伟大工具形式。电视的最大作用是把电影讲故事的方式从电影院带进了普通家庭。 今天,人们在研究网络媒体讲故事的方式———一种与网民互动的讲故事方式。有的电影导演在编剧时,允许观众选择各种可能的故事结局;有的导演在制作时,使用外景地图,网民用鼠标器点击不同的外景点,比如一栋房子,影片就会出现那所房子里的人此时正在干什么。但是,互动性与编制故事是不兼容的。 故事需要悬念和惊奇。 如果观众自己选择故事的结局,故事就失去了悬念。 故事需要观众沉浸在讲故事人编织的情节中。如果一个故事能够被网民或观众预测或想象出结局,就失去讲故事的意义了。 -------------------------------------------------------------------------------- [1] 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教授。www.media.tsinghua.edu.cn,xiguang@tsinghua.edu.cn -------------------------------------------------------------------------------- [1] Francis Pisani, Globality, Networks, Journalism, Salzburg, October17, 2000 [2] The beginning of a great adventure, “Globalisation and informationtechnology were made for each other”, Economist, Sep 21, 2000 [3] The flies swarm in, Jul 20,2000, Economist [4] The flies swarm in, Jul 20,2000, Economist [5] The flies swarm in, Jul 20,2000, Economist 转自搜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