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贝马斯觉得,当年堪称欧洲第三空间的咖啡馆、报馆、沙龙、商会等其实是形成“舆论”的重要空间和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显然,国人眼下的第三空间并不具备承担如此重大历史使命的条件,但在旧体制正被解构的中国有什么一定不可能呢?
人总是被自己创造的事物“异化”。比如说,空间。在5000年前的半坡时代,大伙聚居在一起相濡以沫,死了的人就埋在旁边不到50米的地方。后来,人们发明房子来遮风蔽雨,互相扶持;再后来,人们说,自己的空间很重要,于是,人人忙自己的房子:睡觉的房子,干活的房子,喝酒的房子,运动健身的房子,……于是,地球成了人类的蜂房。
生活中的一切变化都是从“第二”开始的:第二职业,第二份工作,第二台电视机,第二个卫生间,第二职业,第二个男人或女人,当然,还有第二套房。
相比用来睡觉的房子,人类对办公室的感情要淡得多,虽然办公室通常是房子的基础,虽然办公室里并不缺乏叫人心迷意乱的对象。这些天天嗡嗡叫着忙来忙去的人,虽然人生的轨迹很可能用换房子、换办公室来描绘成一条曲线,可他们偏偏说自己喜欢家、办公室之外的空间,比如,雪山、草地、湖泊、海洋、名胜、酒馆……他们说要休整、放松、思考、娱乐、交际。“第三空间”于焉诞生。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是中国人最早的第三空间,其中,最典型的江湖空间之一就是酒馆。《射雕英雄传》把第一个摄人心魄的场景安排为江南七怪和丘处机在酒楼上打斗,实在是深谙中国文化之脉搏,张艺谋弄个赵国的书法馆安排《英雄》,其实是没有的事儿。另一个典型的江湖空间是妓院,金庸开始也有疏忽,后来恍然,干脆把韦爵爷安排在妓院最正宗的扬州出场。出得妓院、入得殿堂,金先生把最成功的的江湖人物弄成如此左右逢缘,谁说他笔下无政治?
老外们早期的第三空间分两大类。一是美国殖民时期和开拓时期的inn,赶大车的美国佬一脸胡碴酷酷地走进来,早有地痞准备寻衅滋事,而美丽的姑娘裙裾飞扬眼波流转,一番鸡飞狗跳的打斗后,美国的性格已经烙在大家的心中,美国的历史学家说,早期的美国人除了在inn中打斗外,还是他们形成民族意识的温床。二是西欧,尤其是巴黎、伦敦的沙龙、咖啡馆,大家容易记住其中的男欢女爱,比如李斯特与乔治桑,其实,当时的沙龙是知识分子们酝酿杰作、构思政见、形成舆论的重要阵地。十八、十九世纪的欧洲成为各种先进思想和学术的诞生地,第三空间功不可没。
中国人的脾胃跟人家是不一样的,但有钱的男人也很愿意像欧美文人那样极其文化地风流,其 “偷闲”“偷乐”“偷情”之道也的确尽显男人的想象力,并深得一个“偷”深奥无比却亘古不变的空间旨趣。有钱的女人,则出钱办个沙龙、开个派对让一群男人在其中培养智慧,同样令人回味绵长的。所以,中国人时下的第三空间无可回避地包含了这样一些地方——一群男女借跳舞、桑拿、唱歌为名,行集体“偷欢”之实,虽然可能有块用各种名目织成的布帘子隔出他们自己的空间。
在过上体面生活的梦想终于获得经济支撑的今天,国人的第三空间渐渐与国际接轨亦趋文雅而人文。这是三空间在全球化大势所逼之下的必然结果。
如今的星巴克,是第三空间中较具雅痞性质的。星巴克总裁认为不论钱多钱少,在优雅的环境中一起喝一杯重烘焙咖啡,是都市人应该有的趣味。星巴克一进入中国,就抓住了中国小资、中资和白骨精们对新空间的追求,尽管20余元一杯的咖啡是贵了点,尽管它引以为豪的“卡布基诺”、“拿铁”、“法布基诺”没有一样超过25年的历史,可相对于成箱成箱喝五粮液的场面,它是真正温馨而城市气氛十足的。
爱一个人,请她吃哈根达斯。国人在面对国际资本营建的第三空间时,其实一直是被动地做选择。在“高举”这样的语词经常令我们慨叹中文惨遭污染和蹂躏的时候,感性的诉求从来都不会缺少共鸣,而这些共鸣的人曾经拿麦当劳、肯德基店当第三空间。冰淇淋店、刨冰店,或其同类,是另一种充满青春气息的第三空间。被视为我们教育产业兴旺发达依靠的穷大学生们掏出捉襟见肘的伙食费请女朋友享用哈根达斯,是这个时代并不多见的令人感动的事情之一。可是,哈根达斯好象营业状态并不理想,主要原因是它的价格并总是能被它的主要消费者所接受。一份哈根达斯可以让一个大学生包夜泡几晚的网吧,可以让他的拇指一个月不停地在手机上表达情愫,这倒提醒我们:空间可以有虚拟的,但第三空间绝对不是一个脆弱经济基础上的上层建筑。
以别墅为极致的第二住房,当然是需要更坚实经济基础的另一种第三空间。城市中心夜间的空心化才露端倪,国人已经很容易被“远离城市喧嚣”的广告词吸引,于是在方便上班、上学的房子之外,国人又为第二住房操心了——以所谓国外的所谓发展规律来预计中国的未来,实在是很危险的。但只有到了最后,人们才会发现,第三个空间的营造远不是拥有第二套房那么简单,毕竟,愿意为“徜徉于山水泉林之间”大把花钱的国人,也支撑出了汽车电影、会馆、派对和球证等等的空间。或许,为第二套房买单对许多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但要为自己的第三空间买单却要难得多。
中国新出现的第三空间与时下学术界最当红的哈贝马斯的理论存在明显的契合。他从18、19世纪的欧洲城市历史出发,提出了所谓“市民社会”和“公共空间”的概念,把欧洲近代化发生、发展的原因和机制放在一个颇令人意外的角度中进行了解释。在他看来,欧洲当时的咖啡馆、报馆、沙龙、商会等是形成“舆论”的重要空间,是欧洲民主政治发展的重要基础。他的理论在国内学术界引起众多反应,不少顶尖学者据此研讨晚清、民国时期中国有无“市民社会”和“公共空间”的问题,顺便分析中国近代化顿挫的原因。显然,国人眼下的第三空间并不具备承担如此重大历史使命的条件,但是,旧体制正被解构的中国有什么一定不可能呢?(文/桑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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