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张蔚 嘉宾:高艾苏
高艾苏,解放军报记者,从事新闻工作十七年;十七年间高艾苏登上过全军所有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哨所,走遍中国边防所有一线要点,采访过中国军队所有主战军兵种,他曾三下南沙,四进西藏,五上新疆,七走云南。1995年3月高艾苏随潜艇深海远航,1995年7月,随空降兵跳伞,1996年6月,钻进战略导弹发射井,1996年12月,进入核试验中心爆点,1985年在边境作战中,高艾苏亲历战争参加反伏击战争,高艾苏现为大校军衔。
张 蔚:高先生你好,欢迎来我们的节目做客,刚刚我们这个片子里说您是大校,所以我在想是应该称呼您首长呢?还是把您看成是个记者?
高艾苏:当然首先是个记者了。
张 蔚:在采访的时候大家都怎么称呼您?
高艾苏:这些战士,最习惯的称呼就是高记者;高记者已经听了多少年了。
张 蔚:对您已经和熟悉了,刚才讲过您登过许多山,大概五千米以上的哨所您都去过?
高艾苏:我们全军所有海拔五千米以上的。
张 蔚:一共有多少个哨所在这么高的?
高艾苏:这个数字应该不便于总体的披露,但是有许多大家很知名的哨所,比如石涧湾,全军最高的,海 拔五千三百八(十米)天门点哨所,海拔五千七十一(米),空塔山口哨所,海拔五千零七十(米)。
张 蔚:海拔最高的哨所能披露吗?
高艾苏:那可以,我讲的那些都是公开报道过的,包括查古拉哨所海拔五千三百米。
张 蔚:最高的一个是哪个?
高艾苏:最高的就是石涧湾了,是海拔五千三百八(十米),应该也算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哨所。
张 蔚:对长年监守在那些哨所的士兵来讲,他们的生存状态是什么样?
高艾苏:应该说是在人类无法生存的地方。
张 蔚:怎么讲无法生存?
高艾苏:因为医学家和人类学家都是一个共同的观念,就是在海拔五千米以上,海拔四千多米,就已经不具备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了,到目前为止,世界人类学家还没有,在海拔五千米以上,发现过人类生存的遗迹,所以我们的战士是在这样一个高海拔,为我们祖国站岗放哨。
张 蔚:我们很多人都没有去过边境,不知道那是什么状态,在山峰上一个一个的界碑?
高艾苏:这是一个军事上的常识,就是我们的哨所,全是沿着我们的国境线,边境线设定的,就是说边防部队是干什么的,边防部队就是为祖国守边防的边防军,边防军嘛,所以每一个哨所都是在一个个边境线上,这样就比较好理解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
张 蔚:人类没法生存为什么我们的战士还要在那儿生存呢?
高艾苏:他不是一种无谓的牺牲,就是这里是我们的边防线,就应该有我们的边防军人驻守在这边,来显示我们国家对这条边防线的国家的主权,就在一定意义上说,战士们站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祖国的界碑。
张 蔚:战士一天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能不能给我没详细地描述一下,比如他们早上起来他们做什么?
高艾苏:他们早晨起来和部队一起和所有的军人一样,在出早操,在那么冷在高原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出早 操。
张 蔚:也要出?
高艾苏:除了出早操,还有体能训练,比如我说的海拔最高的哨所,它从连队的驻地到哨楼,大概有三百多个台阶,战士们还有爬台阶,因为他们还有作战任务,有个体能训练。
张 蔚:早晨还有训练?
高艾苏:做饭、吃水,他没有水源,没有水源他们就在很远的地方,把冰块一块一块地背到哨所来,摞在我们的厨房里,吃水的时候把冰块放在锅里化成水,即使这样仅有的一点氧气,比如我们有高原的船体部队;班公湖有我们最高的,他为了让发动机好发动,把医用氧气给发动机,发扬风格吧加引号的,让给发动机来用为了保证正常巡逻,发动机很难(启动)。
张 蔚:但是医用氧气对他们来说也很宝贵?
高艾苏:很宝贵的,但是他就是为了保证(巡逻),他们还每天要保持巡逻。
张 蔚:他们出去一次巡逻要走多长时间?
高艾苏:不一样,有的最多十多天,有的是乘车、有的是骑马,我见过一次巡逻出发前发动汽车,因为天很冷,一排人十多个人站在这儿,轮流来摇卡车的发动机摇柄,一个人摇几下这个人接着摇,因为缺氧很厉害,一直摇到人都喘不上气来了,这车才喘气。
张 蔚:你在那儿遇到过年纪最小的战士多大?
高艾苏:有一个十六岁的战士姓王。
张 蔚:小战士十六岁?
高艾苏:有一次在很高的海拔区过最高的界山达坂,汽车团的一个排长叫张军,带着车队过来的,最后一台单车在很高的海拔区发生故障,抛锚了,抛锚以后就把这个小战士留在车上,他们去找的部队。
张 蔚:他一个人留在车上冰天雪地的?
高艾苏:他把这个姓王的战士,小王把所有的背包都解开了给他盖上,这个小王就撕下一个被单咬破了手指给他妈妈写了几个字。
张 蔚:写了什么?
高艾苏:小孩写的嘛,小孩子的话就是:亲爱的妈妈,如果我死在这里,请你不要想我,因为年龄小嘛
排长把他放下了,带了一个志愿兵找部队。
张 蔚:这是很危险的?
高艾苏:他往一个一个边防哨所送,除了我们的军车到哨所去,是没有地方的车辆经过的,你不能等着会来车;不会来车了,这个边防线只有我们的战士在这个防线,后来两天两夜过去了,他们终于找到了部队,把这个车救下来,把这个小王也救下来了。
张 蔚:小王两天两夜之后是什么状况?
高艾苏:他还能够保持,还没有受到更多的身体的损伤,但是这个排长耳朵冻掉了据他讲,先是冻成一团水,一个冰砣子,一团黄水,然后就慢慢地变成雪花,跟着漫天的雪一起,飘落在我们的雪山之巅。
张 蔚:你去过这么多哨所,每次见到这些战士,第一感觉是什么?
高艾苏:我很崇敬他们,更觉得应该有责任让祖国人民知道他们。
张 蔚:这是你作为记者能为他们做的事情?
高艾苏:我觉得我只能为他们做到这些了。
张 蔚:高先生您是个上山入海的人,海拔最高的地方去过6000多米的哨所,最深的地方您去过哪?
高艾苏:潜艇,跟着潜艇深海远航。
张 蔚:最深的地方有多少米能跟我们透露吗?
高艾苏:用一句外交语言是恕不……恕不奉告,因为它是一个保密的数字。
张 蔚:提起潜水很多人都觉得,是一件挺浪漫的事,我们从电视上看到,海底世界色彩斑斓,应该是件挺享受的事,真实情况是这样吗?
高艾苏:应该说你只是从电影里看的,电影里它是模型,它是用一个水柜做的模型,潜艇能潜多深,旁边还有鱼在游\有礁石,如果真正潜到海底的时候,大概20多米以后,潜艇就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张 蔚:光是透不到那么深的?
高艾苏:而且潜艇它又是一个密闭的,你只能看见里面的环境,你只能看见一个深度表在那一米一米的显示下潜的深度。
张 蔚:所以你并不能真正感受到你其实是在海里航行?
高艾苏:也能够感受到。
张 蔚:能感到晕船吗?
高艾苏:在水面航行的时候晕船,因为潜艇很小,在水遇到过七级阵风。
张 蔚:它能晃到什么程度?
高艾苏:有30来度就很晕了。
张 蔚:您是个容易晕船的人吗?
高艾苏:我很容易晕船,跟过海军很多型号的舰,跟过驱逐舰、扫雷舰,最苦的应该是晕船,它比原的那种晕的还厉害。
张 蔚:苦到什么程度?
高艾苏:不说人吧,就说舰上的其他动物,老鼠就全晕死了。
张 蔚:舰上会有老鼠?
高艾苏:因为舰上有缆绳系在码头上,舰上有些人的生活环境,小老鼠………..一出海全部就晕死了,遇到最厉害的时候,就想人快死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其实也是你连着几天什么也吃不下,胆汁一会吐了,所以形容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吐出胆汁是很容易的事一会就吐没了,然后你根本什么也吃不下,如果连续几天的话就会很危险。
张 蔚:你一般一次出去潜艇多长时间?
高艾苏:断续的有时还要浮上来就十多天。
张 蔚:那个潜艇本身也不是很大的,在里面空间其实是很小的,又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憋闷的,一下在那么封闭的环境里呆那么长时间?
高艾苏:应该是这样,潜艇在水下航行的时候,它这个氧气是靠某种装置来发生的即使是这样,科学家测算过有害气体达到一百二十七种。
张 蔚:在这潜艇里,会对身体产生危害除了这个有害气体以外,这个潜艇里还有什么样的危险?
高艾苏:俄罗斯的潜艇库尔斯克号,潜艇的最大危险就是这种危险,在海底的各种意外潜艇还有一种叫海底逃生训练。
张 蔚:海底能逃生吗?
高艾苏:经过训练是可以的。我们去要体验一下我们达不到这样的训练(水平),潜艇兵的牙齿他在征兵的时候,除了各种条件之外要求牙齿整齐。
张 蔚:为什么?
高艾苏:他要咬呼吸器,咬着呼吸 把人推到鱼雷发射管里,再关上、再注水、就升出去了,每升高一米或几米就停留一下,适应气压再停留一下,一下上去,人就爆炸了。
张 蔚:在这个潜艇里的战士和在高原上的战士有什么不同呢?
高艾苏:他们更关注现代化,他们更关注世界海军发展。
张 蔚:更高科技一些?
高艾苏:现代海军他既包括装备现代化也包括观念的现代化;就讲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刚讲到潜艇上吃饭的问题,我在那儿的时候人家想要照顾我一下,拿两个盘子来说记者晕成这个样子跟我们一起,但是马上有战士开玩笑说高记者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国家没有航母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要问什么,然后他说主要是没法吃饭,他说你看我们中国人的就餐习惯,定点开饭还要七大碟八大碗,还要摆上圆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真有了航母,一到开饭时间整个飞行甲板餐桌都摆不下,所以这个玩笑当中他讲了一个道理,生活习惯也是战斗力的组成部分,就是现代海军首先要有现代观念,不能有很多传统的东西;我觉得作为一个搞军事宣传的记者应该把这样的使命履行好,把我们国家的国防和我们第一流的军人,介绍给我们更多的人。
张 蔚:我知道您还曾经出生入死去很多战场采访,让我们一起来看个短片?
[视窗·短片(一)]
十五年前,高艾苏在漫天的硝烟中曾写过,神圣的国土 血染的风采的战地通讯,文中的阵地位于老山战场某集团军,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高艾苏脖子上挂着止血袋和急救包,踏着仅80厘米宽的雷场通道,穿越生死线到达前沿阵地,在距离高射机枪和狙击步枪仅200米的火力封锁区采访;用自己的眼睛和身躯让祖国人民看到了,遍地焦土的战场,有血有肉的事例,真实再现了前线战地的惨烈悲壮和将士们为祖国而战,虽死无憾的英雄情怀。
张 蔚:作为一个战地记者,刚才讲到您是要带着止血包和急救带去上战场的,最近的你跟敌人有多近距离?
高艾苏:最近的应该是就在一个方向,我现在还能想起来就是1175.4高地,八十公分宽的一个雷场通道,这边是山体,这边就是草丛了敌人的特工就在这个地方,把手榴弹扔在跟前,就打起来了完全真实的,没有一点夸张。
张 蔚:完全真实的?
高艾苏:一个叫战士李详门的战士,把手榴弹捡起来就在眼前,他右手拿着枪左手没够着,这个枪放在地上,拿起来“趴”的一声,手雷空爆,在空中就已经爆炸了,一股硝烟味飘过来,子弹就打在这个上头。
张 蔚:现在想起来后怕吗?
高艾苏:那会儿也不怕,因为在前线有时候能感觉到一个普通战士到英雄仅一步之遥。
张 蔚:亲眼看到过战士在你面前就这样牺牲的?
高艾苏:我亲眼见到过战士,我刚刚送上去的战士,就被担架抬下来了头天走还是好好的,不是头一天走
就当时下午,一支侦察分队往前面走部队在送,送的场面不是你想象的,大家动员首长在那儿,一个副师长在送那个小分队的时候队长报告首长,小分队整装完毕,首长指示;不像电影里同志们为祖国……这个副师长只挥了一下手,走吧就走了,你能够想到这是真正的在指挥作战,哪能说那么多这样那样的话,他就越淡化出击的牺牲越好,但时间不长就下来一个战士,脚就已经炸掉了,我打开录音跟他们在一起,最后一顿吃饭。在一起的时候,这个战士还说我是谁谁谁,后来我到医疗所去看这个战士的时候,这个战士头就歪在里面,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跟我说。
张 蔚:为什么?
高艾苏:你想吧,一个年轻的战士,他在想他以后会怎么样,这是最真实的情况,按说医疗所的医护人员告诉他说,高记者看你来了,他肯定会感谢首长,感谢关怀,感谢什么的,他心里知道但是想的更多的这种冲击,我在前线遇到过这种情况就是说,突击队打到敌人阵地上去了伤亡很大,战士往回报告的时候都是哭着报告说,报告团长队长牺牲了就哭着,你想团长会怎么说,你再哭、你再哭我枪毙你。
张 蔚:真的是这样说的?
高艾苏:那当然是这样说的,你在这个时候如果你还想我们这个情感、那个情感,那仗就没法打了,一个真正的前线指挥员,一个指挥员在前线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就是在我眼里,战场上士兵只是不断的增加或减少的数学符号,你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的爱护战士,真正的那才是爱兵。
张 蔚:爱护部队你觉得一个战士听到这句话能理解吗?
高艾苏:自己只是一个数学符号,我觉得他应该能理解,每一个数学符号也可能,一个数学符号就可能左右一个战场。
张 蔚:你描写过女兵吗?
高艾苏:从来不写。
张 蔚:为什么?
高艾苏:我觉得战场是一种庄重,这话换了很多女兵会伤心了,我一家之言而且我是,我有我的看法,因为我在前线的时候。
张 蔚:遇到过女兵吗?
高艾苏:有,但是有这样一个看法就是说,真正在最前线做战的,我们那么多普通的战士,你一个记者如果你不去写而且你来一个采访团就光盯着,在后方比如医校的挂红牌的学员去实习,但人家也很不错也很优秀你都去写这些,我们真正一线的战士你不去写,我觉得我是看不上的,我要写就写最一线的战士。
张 蔚:为什么最一线不能有女兵呢?
高艾苏:那是战争的残酷性所决定的。
张 蔚:你去烟火中采访的时候孩子多大那时候?
高艾苏:三岁。
张 蔚:才刚三岁?
高艾苏:现在十八。
张 蔚:那么危险去采访家里人放心吗?舍得吗?把那么小的孩子留家里?
高艾苏:当时流行一个歌叫《少年壮志不言愁》,小孩在幼儿园里唱,直到我上前线的时候我那小孩跟我说,
爸爸我不爱唱《少年壮志不言愁》,我说你爱唱什么,我爱唱《血染的风采》,这么小的小孩,三岁的小孩但是恰恰这首歌在前线是不准唱的。
张 蔚:为什么?
高艾苏:你想想那歌词吧,他也是部队的心理训练真正的战场,并不是你想象当中故事。
张 蔚:但是我们看一些慰问演出,经常唱这首各在前线?
高艾苏:我随着这只部队到前线,首长明令不宜唱这只歌,怎么我告别不会回来,我们要带着胜利的微笑凯旋。
张 蔚:你有没有禁止你家孩子也不许唱这首歌?
高艾苏:那没有。
张 蔚:您曾经在九十年代初期的时候,写过一篇新闻报道,被很多评委一致通过得了全国新闻最高奖,那篇报道是讲什么的?
高艾苏:当时还没有中国新闻奖评选的时候,那是第三届全国现场短新闻,就是讲战争结束以后一篇见闻,叫《战争永远是和平的使者》。
张 蔚:为什么那篇文章能得到大家的一致通过?
高艾苏:我觉得他是讲的一种中国军人战争观,战争与和平的观点,就讲了边境作战结束以后怎么看待军人的价值。
张 蔚:应该怎么看待呢?
高艾苏:应该是这么一个背景,我们两个国家联合公报发表以后,意味着这场边境作战的硝烟已经飘散了,和平来临了,有很多善良的人他会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们的部队也是觉得,我们流血牺牲,这么多烈士掩埋在这个地方,我们为了什么,在这个时候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讲了这么一个道理,就是说和平更显示军人的价值,因为现在的边境作战已经不是古代意义上的攻城掠地,它是纯粹意义上的现代局部战争,它首先是为了调整世界战略格局,在这个大的背景下,维护我们国家的战略利益,边境作战当中军事手段的运用,使我们最终维护了国家的战略利益。;就是和平虽然来临,但是军人的价值永恒,我当时讲了这么一个(意思)蕴涵这样一个(寓意)。
张 蔚:这是您经过对战争的报道,亲身经历过得出来的体会吗?
高艾苏:应该是这样的,代表了我们中国边防军人和全体中国军人对战争与和平的看法。
张 蔚:和平是不是您最高的追求?
高艾苏:应该是军人们永恒的追求/。
张 蔚:谢谢您。
个 人 资 料
1955年出生
现任《解放军报》记者部副主任
大校军衔
1973年入伍
1985年任《解放军报》驻北京军区记者
六次荣立三等功
获第四届范长江新闻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