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许多古老的习性并未被现代化这把剃刀去势。保护领地或领地感即是几种顽固的古老习性之一，在这一点上，我们这些都市裸猿与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并无本质区别。

　　 在生物进化史上，领地是比性别还要古老的力量。比如，男人与脚下土地的纽带要比与他睡觉的女人的纽带更强有力。只需推算一下，在人类史上有多少人为他的国家而死，而又有多少人为他的女人而死，就豁然明白了。

　　史上为女人的战争不多。特洛伊之战、古埃及之战，说为女人那是入侵者的借口，或诗人、戏剧家们的演义。我更愿相信那是为了领地或疆土。事实上，对领地权利的承认是文明进程中最重要的标志之一。

　　领地的前世今生

　　一只老虎的领地可广达一百平方公里——可想而知，这位动物界最孤独的家伙要将地界用尿液洒遍、立下地标，是一项多么浩大的工程。而一只蟋蟀的领地就是它那个洞，这个豆丁儿王国也值得它誓死捍卫。

　　人的领地大小与本事、权力大小成正比。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名山大川上留下了帝王将相、文人骚客的墨迹，平头百姓就只能留下“到此一游”了。名人的墨迹受到游客的膜拜，而百姓们的“到此一游”却遭罚款，同为“领地动物”待遇竟如此不同。其实不论地位贵贱，这种留标记的做法都与动物们洒下尿迹差不多吧。

　　作为写字楼动物，一个老板会第一时间把钟意的龙呀鹰呀之类的象征物摆在醒目之处，或将字画挂诸于墙。而一个小白领调到新档口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小饰物充满，瞬间将这个新领地变成属于自己的窝。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各位车主新购私家车之后——凡此种种均与那只老虎或狮子的习性雷同。

　　从前以为，玩花鸟鱼虫者都是为了闲情逸致，可寻常人哪来这么些个闲情逸致？还不是我们古老的领地本能在作怪？《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雷昂频繁变换场所，却始终丢不下他那盆小花，那不是领地标志又是什么呢？

　　人这个蹩脚的工匠

　　我们的领地正在萎缩、领地感正在淡化，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中世纪欧洲第一大城威尼斯人口不过二十万，而此间中国的长安或洛阳早已实现百万大城的梦想。可如今百万大城又算得了什么呢？在永无止境的造城运动之下，伴随着建筑工地“起！起！起！”的号子，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尽管如此也还赶不上出生和外来人口的增速。直到有一天你登上山顶惊回首：“嚯！好大一堆垃圾呀！”

　　这就是我们的城市，一堆在方格子里人们工作吃饭做爱的石屎森林。我们把大地烧成砖和磨成混凝土，然后用几乎半生的所得购置一套这样的方格子。这就是20世纪以来人类最伟大的城市化运动的结果吗？

　　我们就像个蹩脚的工匠，盖完全村的房子后却忘记给自己留一套；就像堂皇的教堂里忘记盖供人告解的密室，我们忘记为个人留下什么空间，把个人领地这个古老本性忘得一干二净。

　　徘徊在偷与逃之间

　　更多的信息，更多的垃圾，当我们用海量信息塞满大脑之际却反而有被掏空的感觉。在号称科学民主最昌明的商品经济年代，消费者仍有被管制和被操纵的感觉——在单位被领导或老板监视，在家里被老婆或老公监视，或反过来你监视他们。所以，人人渴望从庸杂的日常事务中解脱出来“偷得浮生半日闲”。于是我们想到逃。逃是人类永恒主题之一。逃的一种褒义或诗意的说法是归，归隐山林。逃和归的行为不经常发生，但作为都市人的一个心理过程却切切实实存在。

　　事实上，除逃与归之外，我们更多的状态是偷。偷是我们的常态。小偷只是在偷的一刹那不是良民。如果一个人90%的时间都在行善，那他就是大好人；反之，一个人90%的时间做恶，就是大坏蛋。我们芸芸众生介于这两个90%之间。在不偷时，你仍是个循规蹈矩者，一个好同学、好职员、好干部、好丈夫。一刹那偷的冲动像野性的呼唤驱使着我们犯规。之前内心早已当了一百回文明的逃客。要不，归隐山林、笑傲江湖不仅是所有武林人士的终极理想，也便成了我们常人的奢望呢？

　　设法给自己一个交待

　　领地的功能已彻底改变。与动物界朋友们不同，都市裸猿的领地不只带来安全和食物，更带来满足感。领地是对都市人受伤自我的一种最好补偿。现代人的自我得以极端膨胀，却又在工作与家庭这两度空间的夹逼下极度萎缩。只有在作为领地的第三个空间里自我的压缩软件才得以充分释放。拥有一个个性化空间（领地）是对现代生活中标准化、流水线、高效率规则的反叛！你可以种花、养小虫子，甚至学明末那个“没出息”皇帝做木匠活儿，实现一切不着调儿的理想。

　　有必要在马斯洛需求五层次之外，在自我实现之上再加一个第六种需求——领地的需求，偷与逃，归隐与反叛的需求得到实实在在的满足。在北欧，再穷的穷光蛋都知道用政府的补贴在城外盖一个无论多简陋的“别墅”，只有这个才属于自己。

　　有需求就会有供给，才是市场经济。对应人们偷与逃的需求，商家们当然会不遗余力。人人都渴望偷闲一刻。休闲经济的本质是“偷”，甚至可改称“偷闲经济”。 偷闲经济正如日中天。你偷闲，我就经济。精明商家懂得如何营造环境空间，环境能改变人的思维和人际关系。咖啡厅营造的意境瞬间改变了彼此的寻常关系（被称之为“第三空间”）。男人俱乐部一概拒绝女人，这副德性“50年不变！”（香港某洋酒广告语）。网站开发商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公众聊天室专辟密室，各种QQ手段众多只为有利于“勾搭成奸”。

　　地产发展商提出“房地产的本质是营造空间”，一举超越“房地产不等于钢筋混凝土加地理位置”的提法。人居环境被他们一分为三：第一空间为物理空间，第二空间是窗外空间，第三空间是信息空间和智慧空间；或：第一空间为家庭空间，第二空间是工作空间，第三空间是个性空间。有人干脆将所开发物业命名为“叁空间”。

　　海南博鳌蓝色海岸别墅群距海几十米，小资们不由发出“面向大海，赤身裸体”的呼声。其实所有别墅广告都在煽动城市人集体大出逃。有朝一日，可以学伟人般冲进暴风骤雨裸奔，当闪电劈下，浑身“煞白煞白地”。这是人类身躯与大自然最彻底的交响，灵与肉的通透接触，那个在狭小空间里受挤压的可怜虫荡然无存了。（文/肖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