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董倩 嘉宾：赵世龙

　　[短片解说词]

　　董 倩：七月七日、八日、九日三天的高考，你拍一天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拍满三天呢？

　　赵世龙：你想它是如此大的一个新闻事件，一个记者能够全程真实记录非常重要。你也是做记者的，你了解，而且你搞电视的，那个大而全的资料掌握。因为高考是三天，你只拍到一个局部，他们就会说：“我们就这一天作弊了，第二天就没有了，第三天就没有了。你怎么证明它。第二天 第三天没有了，是不是？我觉得作为一个记者，你应该是全程给它拍下来，高考是很漫长的三天，上下午都有。

　　董 倩：对，你场场都不能落。

　　赵世龙：没有落一场，我每一分钟都没落。我从头拍到尾，嘉禾高考只有我一个人全程参与

　　因为我是总策划。全程拍摄只有我一个人坚持。第一天我的助手走了，（湖南经视）两个记者走了，七月八日我一个人在楼顶上孤零零的拍，我觉得很孤独，非常孤独。

　　董 倩：为什么会孤独呢？

　　赵世龙：一个人在那战斗，而且面对如此重大的一个事情。因为这个事情一旦捅出去，是非常不得了的。

　　董 倩：只是孤独吗？这种感觉有没有害怕？

　　赵世龙：我到不是说很害怕，因为我做比这种更大更危险的采访做的多了，可能难度很大，但我觉得我自己做记者这么多年，我养成了一种素质，很难的事情，我有时候可以举重若轻，我可以做的下来，我有这个自信。七月八日一整天孤军奋战一天，孤军奋战 ，然后到下午两三点钟。下午开考大概一个小时，我越想越不对，因为我和湖南经济台后方的记者联系，就问他们什么时候发稿。他说还不知道，台里争议很大，一边说这个是太精彩了，那必须要报，必须要播；然后另一派说这个太震动了，播出来整个湖南省不得了，就是不敢播，两种意见都有，而且很有可能播不出来。

　　董 倩：听到你的同行这样的反映。你不担心你自己的照片的命运吗？

　　赵世龙：我的照片已经回广州了。七月八日那个时候，我们的记者已经回到广州，（照片）冲出来了，已经躺在我们编辑部了。

　　董 倩：我跟你是同行，我们都是记者，我们知道这么一条规律，就是越是老百姓关注度高的，越是敏感的话题，它播出的风险，各种各样的风险，可能也就越大。那么你抓到这样一个选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费了这么长时间的努力，费了这么大的劲这些照片不能够面世会怎么样？

　　赵世龙：我当时在做这个题目前找了我们的总编辑 ，当时他不同意发稿，同意我去。

　　董 倩：那你先去做，不保证发稿？

　　赵世龙：那我说行！没有办法。而且我本身还要和电视联合，那我就选择了湖南经济电视台。

　　董 倩：跟电视联合这个主意不是你的主意？

　　赵世龙：是我的主意。因为我的照相机拍出来是单幅的照片，它和录像的证据是不可能同日而语的。你全过程的电视拍下来，谁都无法否认；你单幅的照片，我可以说只是局部的。个别人是这样的。

　　董 倩：就有这么个问题，我自己做这么多年记者我非常知道。

　　赵世龙：七月八日下午我打电话，经济电视台还在争论，而且很有可能播不出。他告诉我，交了底。我为了逼他们发稿，然后我就通知《焦点访谈》。我想《焦点访谈》来，一些小地方政府他没有能量活动，他至少没有那么快。活动是需要时间和空间的，他没有那么快，就能够找到央视来，把那期节目封掉，是吧？我就通知《焦点访谈》，直接找到《焦点访谈》一组，找到关海鹰他们。《焦点访谈》反应非常快，我通知他五分钟之后，他就给我打电话，他说我们的记者已经在赶赴首都机场的路上，他说现在我给你打电话，只是问更多的一些情况，我后方要做些档案记录，知道怎么回事，为片子回来做编辑准备。他就说完全相信我个人，而且记者已经出来了，两位记者已经出来了，后方跟我通了四十分钟的电话。我就把整个的情况详细地讲了一遍，他们在那边做记录。央视记者七月九日的凌晨四点钟赶到嘉禾宾馆和我汇合，因为他飞到长沙。那天他们是乘晚上的班机，晚上八 九点钟的一趟班机飞长沙，大概两个小时，到长沙大概十一点。然后他们在长沙租了一辆车开了六个小时到嘉禾，嘉禾在湖南省比较偏远，半夜四点多钟才到，然后到了之后就打我电话，我就爬起来跟他们讲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大家先睡三个小时。七点半起床，八点钟吃早餐，八点半以前上楼。

　　董 倩：你做的这一切也在为自己打气，也是为自己打气，也是为了把这个稿子发出来。

　　赵世龙：不光是为我自己发出来，就把这个事情发出来，别人发也可以，我发也可以，总要有一个人先发出来。因为当时我是受限制的，我不能第一个发稿，别人发不出来，我就发不出来，经济电视台也可能发不出来。我就用《焦点访谈》逼他，因为这样大的一个新闻，我知道做新闻媒体的人，然后我就打电话告诉他，我说我已经通知《焦点访谈》了，《焦点访谈》来了，我说你们爱播不播。反正你明天不播，肯定中央台明天播，而且我告诉他是谁来了。因为湖南经济电视台跟央视《焦点访谈》这边都很熟的，一打听就知道了，确实是真的。我也不可能骗他，他们就急了，就因为我这一逼，人家一想反正我不播人家也要播，反正都是要播的，这么好的事还不如我抢先播。是吧？首播嘛！七月九日中午十一点半，湖南经济电视台一个小时的节目播出之后。然后晚上九点钟，央视的《现在播报》，《现在播报》平时没有任何一条新闻稿子超过五分钟的，但是那天嘉禾高考舞弊，它是播了十多分钟。用了十多分钟，新闻播完之后还专门配发了新闻评论，非常大的篇幅。七月十日终于《羊城晚报》报道了半个版，用了七八张照片，就是实录性的一个过程那样一篇报道，还有很多深度的我的一些调查，第二篇就没有出来。

　　董 倩：新闻记者都希望自己报的新闻是独家的，最起码也是我最先报道的。你是最先掌握这条新闻线索，你全程跟踪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但恰恰你把这个第一拱手出让给别人？

　　赵世龙：那我没办法，我这只能说遗憾我的领导。还有一个就是我曝光这个事件之后，当时湖南省有人组织给我定罪，他们的一个观点就是：记者发现了这样一个犯罪事实，你到底是应该拍摄还是应该报案？他就是说我事先没有报告领导，我没有向湖南省的政府机关报告，你赵世龙既然掌握了这个情况，你为什么等到犯罪发生？你不早点告诉我们去制止而是让它发生？

　　董 倩：这个问题你自己想过吗？

　　赵世龙：我当然想过，后来中国青年报专门写了一份评论。就这个事情，因为我那个时候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其实我有无数的材料，包括现在还有嘉禾高考作弊很多绝密的东西没有公布过的，都在我手上，没有任何人知道。

　　董 倩：但是问题是你连续拍摄了三天，那会有很多的大量照片。

　　赵世龙：对！

　　董 倩：那只发了这么一点的话，其它的怎么处理？你准备把它怎么处理掉？

　　赵世龙：就是建在自己的档案里。

　　董 倩：可是你费了那么大的努力，而且有可能冒着生命危险，你就为了存档吗？

　　赵世龙：反正没有报道出来，肯定有遗憾！但这不是我的能量所能决定的。

　　[短片解说词]

　　赵世龙：实际上就是我们打了一个很短的时间差，我非常清楚的计算时间，因为我知道经济电视台是十一点半开始播，十一点四十五我们还在楼上拍，我就催他们快点快点，赶紧过去。我说那边已经开播了，再有半个小时这边都知道了，电话都过来了。其实那个时候十一点四十多电话已经到郴州市教委了，郴州市教委可能都已经给县教委打电话了，只是说可能考场这里的老师还不知道而已。然后赶紧过去，过去就让老师开门，那时候其实所有的老师都知道了。七月九日还不到十二点，高考结束还不到半个小时，湖南经济电视台节目播出还不到半个小时,所有的老师都知道。然后我们叫他们开门，马上就拿钥匙开门，开门进去。随地你闭着眼睛随便抓一个纸条打开肯定是作弊的东西。比如说上面都写着某某某我一着急第几题做不了了，你赶快给我传过来；然后某某某第几题答案是不是什么……然后某某某第二题答案是什么……你赶紧把第五题告诉我我不会做……就这种。

　　董 倩：给你留下印象比较深刻的字条上的话是什么？

　　赵世龙：比如我说的那个老师给纸条的那个女生，我在她抽屉里看到的就是英语考试的标准答案，而且是事先印制好的表格。比如选择题1 2 3 4 5 6 A B C D E F G是什么，选A B C D还有些标准答案，然后就是对错题1 2 3 4 5然后是勾叉勾叉勾勾叉。那事先都有准备，而且它为什么这些答案做的那么对呢？就是说开考之后，它会有一份标准试卷流出去了，由外面的老师或者高手做好了，按照正确的做好了之后再把这个答案送回来，回给这个学生。这肯定是有里应外合的，但是在这一点上后来没做更细的调查。

　　董 倩：通过电视播放之后等于是嘉禾县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件事情了。

　　赵世龙：知道。你像我们当时叫他开门的时候，我们进教室去拍，在教室里只拍了十多分钟。那些学生的准考证都贴在桌面上，我就一个个的去抄，每一个学生我都建档案了，哪几个作弊最厉害，坐在第几排第几位。然后我进教室去对，我把每一个学生他叫什么名字抄下来，但是我报道的时候，涉及到未成年人。一般高三的学生可能已经成年了，但毕竟是学生，我在报道的时候都没提他们的名字但是我要做记录，我都把这些东西记下来，大概二十分钟。一出去，嘉禾县四套班子全在下面等我们。

　　董 倩：都知道了。

　　赵世龙：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虽然他们没看到电视。

　　董 倩：嘉禾县收不到湖南经济电视台，那他们怎么知道的？

　　赵世龙：教委。郴州可以收到，郴州那边教委工作组从郴州开车到嘉禾大概要一个多小时，两个小时。大概一点钟，开飞车都已经开到了。因为到嘉禾是山路都绕来绕去，当时我知道的是从十一点半开始一直到第二天，连续几天之内湖南省教委电话被读者打爆了，电话根本都不能放下来。接完了电话你只要一放下，马上就响，一放就响，拿起来你讲完电话，你一挂它就响，无数人在播打这个号码。你只要一挂，马上就有电话进来。

　　董 倩：这件事你自豪吗？

　　赵世龙：即便现在想起来，那是很自豪。你想想看，十一点半播出到十二点半结束，到一点钟，就仅仅是播出结束半个小时后，湖南省委常委扩大会议紧急召开。到这种程度，对湖南省相当于一场地震。

　　董 倩：后来人家知道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你吗？

　　赵世龙：知道。后来被我的这几个兄弟出卖了，我当时我拉着他的手，包括我拉着王同业的手，我送他们走的时候，和他们分别的时候我都是这样拉着他们的手。我说兄弟，不是我赵世龙怕什么。我赵世龙在《羊城晚报》上发表的文章，我会以我的本名发表，但是我不想让人家知道我是始作俑者。不是我怕，我要怕我就用我的笔名发这个稿子。如果人家知道一切是我做的话，人家就会调查赵世龙的社会关系，就会祸及我在嘉禾当地的朋友。那后来，果然曾经有人说要用炸药包把他们家给炸了。后来嘉禾县委怕出事，还曾经派武警在他们家属院站岗。在高考发榜的那段时间，大院铁门关上只让小门出入，还有两个武警站岗，就到这种程度，而且曾经有人扬言灭了他们全家。都是传言无法证实。但是万一是真的呢？是不是？对他们那种压力，后来情况搞的非常糟糕的时候，且那个时候我也无能为力。

　　董 倩：就是一件很有影响、很有社会影响力的事件报道出来之后，你是希望公众更多的是记住你的名字，还是不是你像王同业当时表示《焦点访谈》采访你，做了这么大的事是很大的荣耀是吧？

　　赵世龙：当时王同业要我出镜，讲讲我的策划什么的，我拒绝了。

　　董 倩：为什么？

　　赵世龙：我觉得，我首先要对的起我的朋友。不能因为我自己贪图虚名，我要出这个风头，就去一说。完了之后，人家就说这是赵世龙干的。好，马上就查赵世龙。后来他们曾经用刑侦手段查我赵世龙的手机在当地打了哪些电话，用刑侦手段来查我曾经打过哪些电话。

　　董 倩：因为你在嘉禾入的是嘉禾网，你报道完这件事情是怎么离开嘉禾的？

　　赵世龙：我觉得很恐怖。因为那天七月九日的下午两、三点钟，我睡了个午觉起来，我就和湖南经济电视台当时另外一个副主任叫陈阳，他们经济电视台又派了一组记者过来。我和陈阳一块从宾馆走出去的时候，陈阳能听的懂当地话，嘉禾的土话。然后那门口就坐着便衣，公安的。有一个穿着警服，另外一个人穿着便衣，可能在嘉禾宾馆周围保护，怕有人伤害记者，怕把事惹大。然后其中有一个公安看着我过来，那时侯我已经暴露了，他就恨恨的讲了一句话。那个话陈阳给我翻译，就是说：如果这个王八蛋是我们本地人，我要把他打死，就要把他整死。那是在门口那几个人这样说的，被陈阳听到的。我是七月十日走的，因为《焦点访谈》有辆车。我就想，我不能在嘉禾。靠自己租车或怎么走有可能走不出去，我充分想到了这个后果，但是我想没有人敢动《焦点访谈》。因为《焦点访谈》有辆车，我就坐他们的车一同去了郴洲，我从郴洲乘火车南下到广州买了一张票，到时间就上车，上车就补了一张软卧，钻到软卧车厢躲起来，四个小时就到广州。

　　董 倩：我听完了你讲述的整个过程，给人的感觉特别的惊心动魄，感觉你不仅仅承担的是一个记者的工作。这样的事情你经常干吗？

　　赵世龙：经常干。但是被公众所关注的本身又是很敏感的题材，它是具有很高的风险性的。

　　董 倩：对！你不能每一次的采访都是面对这么大的风险吧？

　　赵世龙：新闻报道，我是在乎它的新闻含量，它的新闻性。我做过很多完全没有风险的，正面报道也做过，考古、中性报道也都做过很多。像这种报道属于尖端报道，这种做过很多，包括去金三角。

　　[短片解说词]

　　赵世龙：这是1997年我拍的。这是当时在中缅边境，在中国国境线的137米，在国境线上面坠毁的一架飞机。这是53年前，1997年的53年前发现的一架飞机。我是第一个到达现场采访的记者，驼峰是当时中国整个大陆，海岸线全部被日本占领，当时国际援华唯一一条通道。你应该知道甸缅公路，但是后来甸缅公路都被日本人切断了。日本人把甸缅公路占领了，当时国际援华的所有武器战药，所有的资助物资只有通过驼峰空运。驼峰空运是通过印度阿萨姆邦在喜马拉雅山的山脚下阿萨姆邦的丁江机场，从那起飞，飞往重庆、 昆明，主要是飞昆明，它就整个要飞越喜马拉雅山。那个时候的飞机一般都只能飞五 六千米高度，而且像那个运输机载重之后， 五六千米都飞不到，只能飞四千米、三千米。而三 四千米是狂暴层是气流活动最频繁的地方,而且在那个山谷里穿行空难非常频繁.当时驼峰航线几年时间，损失了五百多架飞机，坠毁了五百多架飞机，还有一百多架失踪，加起来有七百多家飞机失踪，坠毁率非常非常的高。当时中国航空公司九十多架飞机，五十多架飞机坠毁，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损失率。飞行员你飞一次可能没死，飞两次可能就要死，所以说它是人类非常壮丽的，非常悲壮的一段历史。我们先出境到缅甸，从缅甸到山下，从山下再爬回中国，走回中国137米就到这儿。进入原始森林完全没有路，靠砍路，最后找到那个地方，绝对原始！你想53年了，一架飞机趴在那个地方没人知道，那就说明从来没人到过那里。是有一天缅甸的人打了一只豹子，豹子受伤跑了 滴着血迹一路追，居然追到那个地方，发现一架飞机，所以这个消息传开。我觉得它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再加上有这个历史人物和这个背景，它当然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故事，很凄婉的故事。后来我们找到这架飞机，查到飞机的编号、铭文，全部都有。那么通过美国当年的战争记录、军事档案记录，这架飞机的驾驶者是谁，全部都查到。而且这个飞行员叫什么名字，他是美国一个青年叫吉米 福克斯，一个非常英俊、很年轻很英俊的小伙子，死于他的本命年二十四岁。他就是飞那个片马丫口，就那张照片，就飞过这个丫口的时候，因为狂暴的气流把它给打下去，然后我们在现场找到一只皮鞋，飞行员的一只皮鞋。没有发现飞行员的遗骨，估计这个飞行员消失在原始丛林中，被野兽吃掉了。江泽民去年访美的时候和美国总统，专门为这个福克斯铜像揭幕。中国给他做了一个铜像，在美国航空博物馆，中美两国首脑都为他揭幕、题词，也算是中美友谊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但是我个人对那段历史非常着迷，我觉得那是中国人抗战用血肉筑成的一道长城。那么现在发现了驼峰一架完整的坠机，作为一个记者，当然是好新闻，你应该去把它还原，应该把它找出来，把它的很多故事找出来。